Authors: 八月长安
“洛枳爱盛淮南”,已经被岁月彻底覆盖。
洛枳跪倒在床上,把头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中,感觉到脑海中一架火车轰鸣而过。
够了,洛枳。她嘴角牵上去,蜷缩成一团。
她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像她妈妈一样爱得如此无怨无悔。在看到盛淮南的那一刻,之前所有的难堪和多年的怨毒像海浪一般将她心中仅有的一点点温存彻底倾覆。
她还年轻。青春就是这样睚眦必报。
洛枳想着,嘴角轻轻地上扬。
狂欢是旁观者的孤单
盛淮南拖着洛枳的行李箱走进寝室,骨碌碌的声音让老大疑惑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露出光着的肩膀,他哆嗦了一下,然后继续躺下去,把手机从左耳换到右耳,继续絮絮叨叨地跟女朋友谈天气和编程的作业。
盛淮南把手机放在掌心像玩老年人的健身球一样转来转去,可是洛枳仍然没有回短信。他抬起头,宿舍的老大还在上铺你侬我侬,恍惚间好像还是去年的景象。去年的昨天,他走进门,老大在和女朋友聊天,张明瑞一脸促狭地说,赶紧给手机充值,小心情话说到一半就断线,刚才老大说了半句我也爱你就掉线了,把我笑得差点没从铺上掉下来……
他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张明瑞,说,分手了。
今天老大仍然在讲电话,仍然是异地恋。
可是电话另一端早就不是同一位大嫂了。前任是老大的高中同学,4月份分手。现在电话另一边的是他五月在北京学生论坛上认识的天津M大的女生。
老大挂了电话,喊了盛淮南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喂,你丫老僧入定了?”
盛淮南才回过神。“干嘛?”
“饿了,晚上没吃,手机没钱了,你拿你手机帮我给张明瑞发短信,让他事毕功成凯旋之时,顺便给老大我捎一个煎饼果子,加火腿肠不加香菜。让他为了今晚攒点人品,钱我就不给了。算他请我。”
“哦,”盛淮南翻开手机,“对了,事毕功成?攒什么人品?”
“你丫这两天神出鬼没早出晚归哥们几个都找不着你了,等今晚卧谈的时候咱再算账。记不记得之前总和他一块儿吃饭自习的法律系的美女?我估计今天能成。今天上午他临出门之前我们还最后演练了一遍表白呢,老六演美女,我们拿张明瑞的荧光笔给他画了口红,结果画完了,张明瑞看了他一眼,开口就是一句,许日清,我们算了吧,你别缠着我了! 而且,老六嘴上、嘴上的荧光笔洗不掉了,他站洗漱间差点没把嘴唇上的皮都搓掉,还是洗不下去……”
老大在床上笑得翻来覆去,可能是想起了老六闪着诡异光芒的红唇,但是在盛淮南眼里,这个笑话相当冷。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开心。
“张明瑞有把握吧?”他问。
“我估计八成没问题。昨天两个人还一起去了798呢。”
“那怎么不昨天趁热表白啊,昨天可是平安夜呢。”
平安夜呢。他不也是那天分手的吗。盛淮南说完,先自嘲地笑起来。
“他……可能是昨天才发现有把握的吧……”老大说完,又是自己莫名其妙地狂笑。笑完了继续讲,“管它。反正不管怎么说咱们小四哥还是眉清目秀口齿伶俐一表人才啊,虽然黑了点。即使对方是美女,但是未必搞不定。我老婆说,要是当初不是先遇上我,肯定追张明瑞。当然这话是我俩视频的时候她特意大声喊给张明瑞听的,恩,其实不是实话,她也就是给他点信心,恩,这点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老大一边说,一边故作严肃地在上铺点着头,盛淮南终于笑出声来,然后转眼去看窗上的冰花。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上次你生病的时候给你送热粥的女生……怎么回事啊?怎么没影了?”
“什么怎么回事?”盛淮南疑惑地转过头。
“你看,果然有问题,你神色有异。”老大最喜欢故意把话说的文绉绉。
盛淮南记得那天,他咳嗽得很严重,哪里都懒得去,神色阴郁地在宿舍呆了一整天胡思乱想,晚上张明瑞给他捎了泡面和煎饼,他吃完了胃里像火烧一样难受。晚上十点老大接了一个宿舍电话就跑下去,然后拎上来一盒皮蛋瘦肉粥,还有玉米饼和蔬菜。说来惭愧,他实在猜不出是谁送的,毕竟没有人知道自己感冒,倒也可能是院里某个看他没有去上课的女孩子——但是老大不应该不认识她。他问起老大,老大的描述是,美女。
放屁一样等于没说。盛淮南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吃掉,胃里面终于暖暖和和的舒服了很多。
“说起来那女孩真是挺逗的。”
“哦?”盛淮南心不在焉。
“当时我逗她说让她别抱太大希望,追你的美女都能编起号码去抽六合彩了,她还是笑,挺落落大方的。后来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您给赐个编号就成了。”
老大在笑,又开始盘点他们所知道的盛淮南的朵朵桃花,自顾自东一头西一头地说着,坚持着他形散而神不散的风格。盛淮南却笑不出来了,现在他知道这个女孩是谁了。
老大故弄玄虚地沉吟了一阵,望向窗外长叹了一口气。
“总之,老三,我觉得她不错。”
盛淮南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地戳了他的心口一下。
和老大闲扯了几句,他推说要去给桌子上的闹钟买电池,顺便会捎煎饼果子回来,就出了门。
站在煎饼摊前排队的时候,手机终于嗡嗡地震动起来,他很高兴地掏出来,看到上面显示的是,“1新信息 来自叶展颜”。
敛去了眼中的情绪,他按了显示键。
“圣诞快乐。特意避开平安夜,因为我希望今天是个新的开始。毕竟今天才是真正的圣诞节。”
他神色怔忡,抬头久久注视冬季泛红的夜空。终于轮到他了,他告诉师傅,多放辣椒加火腿肠不要香菜,然后低头迅速地在短信上写,“圣诞快乐。”
轻轻地按下“发送”。
过了一会儿,短信又进来。
“你在心里,还是怨我的吧。但是,别忘记我也是受害者。”
盛淮南接过煎饼师父递给他的纸袋,把手机揣回兜里。
之后它再也没有震动。
他走回宿舍把纸袋扔给老大,刚好张明瑞被几个舍友押解进屋,他松了一口气,想提议五个人联机打魔兽,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
老六的嘴唇鲜艳的过分,他咧着大嘴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张明瑞的后背上,大声地说,“赶紧,别跟我们绕圈子,说,现在是单是双?看在我人生中第一次为你化妆的份上,赶紧招了吧,有啥不能说的?”
张明瑞被他们拉扯压迫得几近四分五裂,鼻子都皱到一起去了。
“能不能不闹了,今天是她约的我,就是吃顿饭而已,谁告诉你们我要追她了,就是好朋友而已。”
“好朋友个屁,”老大居高临下地发表意见,“搁古代就是表妹,现代就是好朋友,少跟我们装,你以为谁不知道怎么是回事儿?”
“你该不是被拒了吧?”老五笑嘻嘻地用激将法。
“我没表白,我今天早上就跟你们说过了,我也真的不是喜欢她。”
“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别人……”张明瑞话一出口,老六突然从他背上跳下来,血盆大口一开一合,“靠,人间最后一块净土也被污染了,连你也学会了——心属张三,但跟李四玩暧昧……完了完了完了,我们宿舍最后的纯情男人啊!”
老大在上铺“嘿嘿”奸笑了两声,“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我们的审判了?成,就算你不喜欢许日清,那现在你就就换个内容招吧,你喜欢的是谁啊?”
一直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的盛淮南感觉到张明瑞飞速地看了他一眼。
“关于这个,打死我也不说。”
他们仍然在闹,盛淮南悄悄地退出门去,手机又震动了两下。他烦躁地看了一眼。
“麻烦你现在把行李箱还给我,我的睡衣和电脑都在里面。”
他笑了,回短信让她五分钟后下楼等他,然后立刻进门拎起那个黑色的行李箱。
“谢谢你,正好我室友回宿舍,经过楼下的时候帮我捎上来。”
他愣了几秒钟,“那……我怎么知道哪个是她?”
“我告诉她了,认准了门口站的男生里面长得最帅的那个,就是你。”
他好像永远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像是在生气,却仍然笑眯眯地开玩笑;好像是开心,却托着腮目光没有焦点。
“万一认错了呢?”冒着被她认为胡搅蛮缠的风险。
“同学,你觉得这个时侯拖着行李箱站在女生宿舍楼门口的男生可能被认错吗?”
他合上手机沉默地着朝前走,行李箱在背后咕噜咕噜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心中有鬼
最后一堂法导课,盛淮南和张明瑞刚进门就被师兄叫了过去。坐在第三排听师兄闲扯的时候他有点心不在焉,临近上课前回头去看左上角的角落,洛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趴在桌子上面补眠。她穿了宽松的白色毛衣,硕大的帽子半盖在头上,帽檐上一圈米色的绒毛把她温柔地包围了起来,只露出一小片黑色的头发和光洁的额头,好像一只过冬的小动物。
余光看到坐在师兄左边的张明瑞也在回头看。
那天洛枳的室友面无表情地走向他,问,请问你是盛淮南吧,把行李箱给我,谢谢你。
那个女孩子应该就是戈壁的女友,他记得自己见过她。对方有意无意地告诉他洛枳病还没有好,之前幸亏有一个男生天天中午晚上给她送饭。
那种别有用心的埋怨和炫耀,暗含着打抱不平的姐妹义气。盛淮南想着,不自觉地笑起来,过了几秒钟,笑容又一分一分淡下来。
他时常问自己,这样算不算有恃无恐。
因为他确定,因为对方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其实真正让他念念不忘的并不是她那句表白,而是她的背影。不是丢下一句“滚开离我远点”之后雄赳赳气昂昂地阔步离开的背影,而是在此之前他跟了一路的那个不远不近的背影。
那天深夜,她在高楼洒下的白色灯光下站了很久,哭到哽咽,却不擦眼泪,只是任由它们顺着脸颊流进领口。似乎现在一闭上眼睛,仍然能看到她孤单的背影穿梭在忽明忽暗的橙色路灯下,而跟在背后的他只是徒劳地垂下双手。原本看到她哭,他印证了自己的推断——她心里有鬼。就算洛枳是个敏感细腻的女孩,至少他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他的行为最多只会让她摸不着头脑,怎么会让她反应如此强烈,哭得好像要融化一样?
他想,他的试探,还是有了结果的。
或者说原本就不需要试探什么,他应该笃定于真相,换句话说,笃定于说出真相的那个人。天知道为什么他要自己去证实。
不过结果不出所料,洛枳扔给他一句莎士比亚的名言,机智有余,仍有那么一丝悲哀的恼羞成怒被他捕捉到。他想,这些就够了。
可是,为什么并没有成竹在胸真相大白的踏实感?他应该觉得快意,应该当场质问个明白,讨回公道。然而为什么会在跟踪她的那漫长的一路上控制不住地感觉到愧疚和心疼?
更愚蠢的是,他竟然稀里糊涂地想跟她缓和关系。
盛淮南,你疯了吧。
你竟然莫名地相信她。
圣诞节那天,他站在喧闹的课堂里面,站在她经常坐的最后一排,身边是热闹的人间,她的声音在耳边的电话里清清冷冷地响着,却好像从鬼域传来,不真实得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也许她心里有鬼,但是,好像不是他要抓的那一只。
教授走上讲台,拿起话筒开始讲话。他看到洛枳缓缓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朝讲台方向望过来,于是也把头扭回来,却突然隔着师兄和张明瑞对上了目光。不知道是不是该笑一下,反而尴尬到不行。
洛枳在笔记本上匆匆记下老师说的期末考试的时间地点和复习范围,然后在大家纷纷站起来收东西的瞬间抓起书包和大衣冲出后门。
今天是31号,明天是新年。
朱颜问她愿不愿意去她家住一晚上,她原本要一口答应,如果不是百丽之前神情落寞地问她,“洛枳,可不可以陪我去参加学生会的跨年酒会?”
她错愕,“你什么时候加入学生会了?”不是一直作为编外人员给戈壁跑腿的吗?她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
“我是书友会的成员,他们这次的酒会也邀请了各个社团的负责人,总之去的人很多。”
“干吗要我陪?”
百丽低着头,眼睛仍然四处乱转。
“我听说,戈壁的女朋友要去。”
洛枳觉得很挫败,“你想清楚了,你该不是要……”
“我不是去闹,不是去给他们脸色看。人家要是会看我的脸色就不会甩了我。我只是好奇,我真的很好奇,他们在一起有多般配,我就是想看看,就是想看看……”
她及时地止住了百丽话语中的哭腔,“行行行,你要是保证自己三天不哭,我就陪你去。”
百丽忙不迭地点点头。“相信我。”
信你才怪。洛枳揉揉太阳穴。突然反应过来,学生会?那不是……想要反悔,看见百丽瘦的尖尖的下巴,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这一个星期百丽夜夜听歌失眠,洛枳莫名想起某本书里面的一句话。倒真是红了眼眶,瘦了相思,曾经叫嚣着要减肥大作战,现在真的瘦下来了,却失去了意义。
最恐怖的一件事是,百丽还是得打起精神,虚弱又虚伪的对院里面某些打着关心自己谴责戈壁的旗号来幸灾乐祸的八婆们说一切还好。人前装欢,再消沉,都要摆出笑脸——谁愿意白白让别人捡笑话。
洛枳叹口气,这个蠢女人,没来由地让她心疼。
所以把给孩子上课的时间提前了,以便晚上早些回来陪百丽。她一下课就冲去食堂,匆匆吃完就跑到东门去等车。
期间收到洛阳的短信,“你嫂子来北京了,明天一起吃饭吧。”她很高兴,回信息跟他定下了时间地点。
Tiffany和Jake的课一上完,洛枳就被小丫头拉进她的房间里面。小丫头上一次大病初愈之后和朱颜一起去了香港,粉红色的小衣橱里面立时多了很多新衣服。洛枳捧着柚子茶坐在床上,看着她一件一件地把那些漂亮的衣服穿出来在自己面前秀。
Tiffany的头发天生就是深栗色的,齐整水亮,肤色雪白,一张小脸带些婴儿肥但绝对是个美人坯子,所有的衣服,史迪奇的大T恤,雪白的小洋装,还有浅蓝色的格子衬衫……穿在身上都好看得让人流口水。洛枳心想,为什么我不是萝莉控怪叔叔?
朱颜晚上要带他们出席一个酒会。规格自然比学生会的跨年酒会要高。洛枳热心地帮Tiffany参谋到底是小洋装好看还是小旗袍好看的时候,朱颜敲门进来,跟洛枳一起坐在床边看Tiffany换装。
“还真是好久没看见你了。”Tiffany去洗手间的时候朱颜笑着说。
“生了一场大病。”
“流感?”
“我不知道,一半着凉一半心病。”
“怎么了?”
洛枳笑着跟她讲了自己的经历,包括回家上坟时候的奇遇。
“总之,被涮了。”她笑。
“不想笑就不要笑。”朱颜递给她一杯茶,“不过,那个男孩子真的像你想象的那么好吗?”
洛枳想了想,慢慢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高中的时候我不了解,但是从口碑上来看,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一个成绩和各方面都值得被人妒忌的人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夸他而不中伤他,这很难得。后来凭我几次跟他接触,他的确是个招人喜欢的人。至少招我的喜欢。”
朱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他还真是平安地长大了。”
洛枳疑惑地看她,“你的口气……好像他原本应该死于非命一样。”
朱颜笑起来,“不不不。我和你一样,觉得他很难得。像你曾经跟我说的那种有点世故的早慧,往往会害了他,但是看起来,好象没有。”
“我真的希望他不是那么好,这样我可以尽早回头是岸。”
“别找借口了,”朱颜笑,“看不破就是看不破。我敢说如果有天你发现他很差劲,一定比现在还难受,”她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说,“毕竟他是你的全部青春。他如果很不堪,那你的青春好像白费了一样。”
“别说的这么文艺腔。”洛枳有点不自然,不想承认自己其实赞同朱颜的想法。
“不过,其实你对他的大部分认识,还是出于你自己的想象和推断。我直觉那个男孩子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完美,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快乐满足。”
洛枳撇撇嘴,朱颜故意朝她意味深长地微笑,又眨了眨眼。
“别冲我放电,没用。”洛枳心虚地说。
五点多回到宿舍,百丽的催命短信一条条冲进手机,洛枳推开宿舍门,看到的就是她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举着手机的样子。
“你怎么还穿着睡衣?”
“我不知道穿什么。”
“那么难挑选吗,虽说是酒会,但不至于穿礼服吧,要不然我可进不去门了。”
“不用穿的特别正式,穿球鞋也可以进门。”
“那你为难什么?别想着跟陈墨涵斗艳,你会死的很惨。”洛枳一边直接地戳她,一边把手放在暖气上面烤。虽然是坐朱颜家里的车回来的,可从东门走到宿舍楼的一路上,忘记戴手套的她还是冻僵了。
“我知道。”百丽没有反驳。
洛枳回头看了百丽一眼。今天的她平静得有点反常,看到洛枳疑惑的目光,她微微一笑,苍白脱尘。
“我不会是看到圣母玛利亚了吧……你别那样笑行吗?”
“我又作又闹你不让,我知书达理你也不让,你直接捅死我算了。”百丽从床上爬下来,“我穿你的衣服好吗?”
她们两个身高和胖瘦都差不多,洛枳打开衣柜,说,“自己挑吧。你不是一直说我的衣服都是寡居的人才穿的吗?”
百丽从衣服堆中抬起头,一本正经,“我的确在寡居。”
她们都穿着最简单的休闲白衬衫和牛仔裤,百丽扎起了马尾,洛枳的头发还是散散地披着直垂到腰间。穿好了外衣,一出门就被风扬起的雪花迎面截击。
又下雪了。
学生会的酒会在交流中心的大楼二层。百丽托社团里面的熟人朝别的社团的大四学长要了一张邀请函给洛枳用。远远地就能看到二楼一排窗子灯火通明,有人影晃动。洛枳看了一眼表情肃穆仿佛赴死一般的百丽,有些不厚道地企盼这次老天能给她一个惨烈到不能收拾的结局,以便彻底清醒过来。
不过现在看来,真正结局惨烈的不是百丽,而是她自己。她的人生经历了一个巨大的断层,她发着烧哑着嗓子从悬崖底下爬上来,喘口气,还是要朝前走的。即使面具已经被他戳烂了,她躲起来重新涂一层油彩就能继续撑着。
如果一场病一场伤心能把她直接渡到彼岸多好。要么成佛,要么成魔,而不是尴尬软弱地站在中间。
洛枳这样想着,无意间看到推着自行车跟自己相向而行的郑文瑞,穿着深紫色的羽绒服,用围巾和帽子自己把包裹得严严实实。洛枳和她眼神交汇,微微点点头笑了一下。
上次见到她,正是那个梦幻的约会的结尾。这个女人怨毒地把自己的自行车踹得哗啦啦乱响,像个下蛊的女巫——如果是真的,那么她成功了。
然而无论如何,洛枳从来都不曾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在意。
郑文瑞却笑得很怪异。她歪着嘴角,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白了洛枳一眼,加大笑容偏开头与洛枳擦肩而过。
是嘲笑。严重而明显的嘲笑。洛枳有些疑惑不解,倒是身边的百丽很直率地低声问,“她是不是精神不正常?”
二楼楼梯口有很多看起来很忙碌的男生女生,很多人打着手机进进出出,一个穿着黑色小礼服的女孩子急匆匆地走过,带过一阵香水的味道,金色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碰撞出好听的声音。洛枳朝百丽摊手,“我们穿得好像是太随意了点。”
她正说着,百丽的目光早已越过了门口的众人。
洛枳顺着她的目光找过去,屋里宽敞的水晶吊灯下,一个穿着雪白露背小洋装,头发盘得无懈可击的女孩子正背对着他们站着,她面前的人,正是穿着深灰色西装笑得犹如三月春风的戈壁。
百丽定定地看着,没有一丝表情
左右为难
洛枳拉着百丽走进大厅。整个会场布置的有点古怪。既有漂亮的水晶吊灯,又有小学联欢会常见的彩带蜡花气球,甚至还有几个福字贴在墙上。会场靠门的前半部分是类似多功能厅小舞台的区域,看来晚上会有表演;再往里走有四列长桌,上面摆满了饮料食品和零食,是酒会的主要区域。最里面是一个半圆型布置的坐席区,众多座位恭维着两个圆桌,每桌大约十五六个座位。
这是要干嘛?让大家围着坐看中间的人吃饭?这还吃得下吗?洛枳在心里嘀咕了半天,环顾会场,只能想到两个字,山寨。
盛淮南挂掉电话,看到的是一副很有趣的景象。两个女生背靠背,闲闲地站在忙碌的人群中,都穿着白衬衫和牛仔,一个面带圣母般的微笑看着远方的舞台,另一个拧着眉毛抱着胳膊瞪着两个大圆桌。
诡异的pose。
他刚要走过去打招呼,手底下的小干事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告诉他戈部长找他。
今天的戈壁风光无限。大家都知道他带来了一个天仙般的新女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到今天修成正果,加上前一阵子学生会出事,他恰好是从风波中幸免于难并渔翁得利的那群人中的一个,无论如何今天的戈壁都一定是最开心的。平常总挂在脸上的阔少招牌笑容今天也变得更正经更真诚了。
不过看到戈壁的目光盛淮南就头皮发麻。似乎戈壁一直认为他心情不好,或者说认为他应该心情不好,甚至几次发出邀请要陪他借酒消愁——他有点哭笑不得。前几周学生会的洗牌,他所追随的那一派的学长和老师是失败者。他对戈壁博大的同情心只能躲着走。
他从背后拍拍戈壁,找我干吗?
戈壁的女友像职业模特一样站得很优雅,朝盛淮南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他也大方地回了一个笑容,对着穿戴正式笑容官方的一对璧人,他还是把原本想要调侃戈壁的一句“你们俩今天结婚啊”给咽了下去。
戈壁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陈墨涵,在W大上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墨涵,这是我们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我们校草,盛淮南。”
“你什么时候把校草的头衔让贤给我了?”他笑,朝陈墨涵正式地点点头打招呼。
戈壁扫视了一眼大厅,笑了一下说今儿个真是热闹,突然看着远处脸色一变。尽管他很快恢复了正常,但陈墨涵还是注意到了,也朝着大厅的角落看过去。转头回来的时候笑得更灿烂,灿烂到了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盛淮南知道他在看谁——那个女孩子是洛枳的室友,她那天从自己手里用抢的方式拉走了行李箱。他最后一次以戈壁女友的身份见到她,好像还是上一次法律导论课下课后看到他们闹别扭。
学生会的人都很八卦,谁都知道戈壁曾经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女朋友,而且,她在戈壁负责的许多工作中出过力,和各个元老以及小干事们都没少打交道。
旧爱新欢齐聚一堂,也够头疼的。盛淮南借口接电话逃脱了和他们之间的无聊寒暄。
他装模作样地把手机贴近耳朵,然后穿过大厅远远地绕到洛枳背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他收回手的时候,有点后悔自己的举动太过亲昵。
人性本贱,他也一样。好像洛枳越冷淡,他就越喜欢靠近她。盛淮南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
洛枳转过来,面无表情地说,“哦,新年好。”
新年好……他嘴角抽了几下,“新年好。你为什么在这儿?”
洛枳歪歪头看着天花板,“听说可以免费吃东西。你不应该去跟着指挥吗?”
赶我走?他笑,闲聊是不可能了,眼前的这个人明显不想见到他。
“我们一会儿还有很多事情做,不能陪你了,”他说到这里意料之中的看到洛枳皱了眉头,这让他心情大好,他自顾自地继续,“一会儿他们有安排表演和游戏,今天晚上好好玩,结束之后,我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完,我想跟你谈谈。”
洛枳思考了几秒钟,慢慢地说,“你忙你的,我没想过让你陪,我只是来吃东西的。至于结束后,”她看了看仍然神游在外的江百丽,“有没有机会聊天,要看情况。”
盛淮南一下子明白,她是陪着室友来参战的。
以前听戈壁说过自己女朋友能作能闹,联想到那天晚上取行李箱的时候江百丽牙尖嘴利的样子,再加上刚刚陈墨涵那一脸胜利女神的微笑,盛淮南对今晚的情况有些担忧。他叹口气说,“我知道了,短信联系,你……总之有事一定叫我。”
江百丽这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好像穿透了他直直钉到墙上。
闹闹哄哄了好一阵子,到场的人才坐入坐席区。台上的两个圆桌也坐满了,一桌老师,一桌学生。P大学生会有三个委员会,各设主席和会长,每个委员会还有一大堆头衔。戈壁所在的是团委,与学生会独立,更是一个臃肿庞大的机构。盛淮南是学生会执委会的15个部长之一。洛枳坐在角落里面嘴角抽搐地看着他们庞大的全家福,对百丽说,“我想起了我们小学的大队部。那是我参与过的最后一个权力中心。”
百丽只是笑,不讲话,认真地看着舞台上面的两个主持人。
“你能不能把你那圣母般的微笑抹下去?你让我觉得我已经升天了。”洛枳有些不习惯身边的百丽的反常,至少在她们两个从宿舍出发的时候她还是说说笑笑的,现在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沉默。江百丽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平静,如果不是看着她换衣服并且连包都没有拿就来了会场,洛枳现在可能都怀疑她是不是准备了一瓶浓硫酸准备泼人或者在腰上缠了一圈炸药包等待同归于尽。
酒会的开场和中国所有的大会一样漫长。主持人的插科打诨比冷笑话还冷,学生会主席新年致辞,团委主席新年致辞,副校长新年致辞,党委书记新年致辞,学生会监督委员会年度工作总结报告……洛枳打了个哈欠,中途看到盛淮南站在舞台后方一群部长的中间,鹤立鸡群般挺拔英俊,此刻也在打哈欠。他们看到了彼此还未合拢的嘴,盛淮南笑起来,而洛枳没有。她默默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寒星一般闪亮冷清。
盛淮南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的老大刚刚失恋一个月就另结新欢;张明瑞从喜欢许日清到喜欢洛枳,转换的也那样自然;而他自己,和叶展颜分手之后一年单身,并不是因为他情深如许,否则在叶展颜回头朝他伸出手的时候,他也不会这样犹豫。
那么洛枳呢?即使她清楚明白地看着他说,我喜欢你,可是自己这样对她,她又能等多久?
他想彻底远离她,又怕等他得到一个无辜的结果之后那个曾经眼神明亮地看着他微笑的女孩子会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他疏理冷淡;他想靠近她,又怕她的确是条毒蛇。向来自诩干脆利落的盛淮南这次站在暧昧的中间地带,动弹不得。
还是让我跟她说清楚吧。他想,但马上又否定。如果能说清楚他早就说清楚了。如果她是路人甲,他一定立刻找到这个女孩子当面质问清楚,甚至不用质问什么,他也许不会报复她,至少不会心疼也不会疑惑。不幸的是,她不是路人甲,她是洛枳,在他收到那条短信之前,他已经在后海吱呀呀的三轮车里红着脸认真地对她承诺,要努力成为跟她心有灵犀的那个人。这件死无对证的事情,他不知道该信谁。
就像小时候他爸爸和他妈妈指着对方大声地训斥咒骂,他不知道是谁更义正言辞一些,所以光着脚穿着睡衣站在清晨冰凉的地板上,不置一词,任他们把东西摔了一地。花瓶的碎片溅到小腿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他回到房间才发现血像弯曲的小溪一样汇入地板。
那时候他可以关上门把他们的是非纷扰关在外面。而这次,他必须做那个审判者。洛枳有那样清凉的一双眼睛,他总是觉得她是无辜的,可是她真的无辜,为什么自己含蓄的试探会让她那么敏感那么愤怒呢?
何况,别人没道理要“诬陷”她。
他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也许真的应该远离她。
他原本是这样做的。但是没有成功。他一次次地去招惹她,电话,短信,甚至鬼使神差地跑去车站接她。
凡人多做蠢事。
第一次在游乐场鬼使神差地抓住她的手之后,他就试着远离她,可她不急不躁不冷不热的样子让他又一次靠近她。这次,他更是连一步也没走开。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这么多天,他满脑子里只有这一个问题不停盘桓。
身边人推推他,他反应过来,全场已经暗下来,只有舞台上有斑斓的灯光,文艺表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他其实早就不用站在这里了,这场新年酒会跟他没什么关系,既不用他筹划也不用他看护,于是他从侧门退出去,走到二楼尽头的窗前看窗外细碎的雪花。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接起,一个好久没有响起的甜美声音出现在耳畔,他一时目光迷茫。
“我是叶展颜。”
浮华
看演出,要么精彩纷呈水平高超让人欲罢不能,要么台上的人是你的朋友或敌人而你正等着他们出彩或者出丑,否则没有看的价值。洛枳看的昏昏欲睡,更惨的是因为底下有校长书记等等坐镇,场上的气氛更是虚假官僚,再冷的笑话都有人捧场。身边的江百丽仿佛已经到达波罗密,话都不说一句。洛枳的目光巡边全场,因为灯光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戈壁不在,陈墨涵也不在,……盛淮南也不在。
她悄悄戴上耳机,用头发掩埋好,开始听从网上下载的《寒蝉鸣泣之时》的篇末独白。其实耳机里面的女人在说什么她完全听不懂,只是那种感觉很好,坐在暗处,听着清冷的音乐和清冷的女生独白,和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也和之前发生的一切都隔绝开。
又是一年了。她想。
不知道什么时候百丽推了推她,灯光已经大亮,同学们纷纷站起来朝长桌子上的自助走过去,圆桌上面的领导也纷纷动筷子吃东西。洛枳以为百丽会跟她讲话,于是手伸到口袋里面把独白暂停,结果百丽只是说,我去洗手间,你自己转转吧,一会儿我回来找你。
她又按了开始键,开大音量,站起身揉揉发麻的屁股,快步走到餐桌旁。
谁也没有她吃的尽兴。免费的食物有好多是用来凑数的,但是也有味道不错的。身边的很多华服美女都不敢吃的太快,更何况总有精神抖擞的人在别人吃东西的时候走到旁边寒暄,都没话说了还是不肯走,洛枳同情地看着身边的一个一边跟师兄微笑闲聊一边小心翼翼地想把红烧鸡翅吃得优雅得体的可怜小女生,非常庆幸于自己谁也不认识。没人注意到她,没人打扰她,也听不清楚周围的谈话声,她吃得不慌不忙悠闲自如。
打了一杯柠檬茶,她往盘子里面放了八九块点心,决定回到座位上面去慢慢享用最后的甜点。转身的时候差点撞到人,洛枳小心地扶住盘子,柠檬茶洒了一点在地毯上,不严重。她确定点心都安然无恙之后,站稳,也不看眼前的是谁,说了一句实在对不起就打算绕过对方往坐席区走。
“你吃的真是认真。”
她隐隐约约听见对方说了什么,但是耳机声音太大她听不清,何况现在腾不出手来摘下耳机,只能抬起头痴呆一样地望着对方。
挺好看的一个男人,一只手挽着西服外套,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挂着笑。
“我说你吃的很认真。”他又说了一遍,洛枳还是听不大清楚,但是语气好像不是问句,所以她咧嘴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绕过他,目光紧盯着左手的柠檬茶。擦身而过的时候感觉左耳边的头发被撩了起来,她转头看,那个男人手里捻着她的头发,眼睛盯着她的耳机,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往旁边撤了一步,头发从他手里滑出垂下来重新盖住耳机,然后说,“抱歉。”
回到座位上慢慢地把蛋糕都吃完,她觉得自己圆满了。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柠檬茶,把用过的盘子送到回收处,她想离开了。
可是江百丽去了整整半个小时洗手间。洛枳端着柠檬茶满场转,圆桌上面的领导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撤退了,随着他们一离开,底下的学生们就活跃多了,时不时有集体哄笑怪叫出现。她听不真切,只是想赶紧找到百丽。
巡视的目光又撞到那个男人身上,对方正在和戈壁聊天,两个人各执一杯红酒,那个场景有点像前几天回家的时候陪妈妈看的某部电视剧里面出现过的,有点别扭。男人好像背面也长眼睛了一样,隔着这么远也很快感应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微笑地看着洛枳,举起手里的酒杯示意了一下。
如果是戈壁做这个举动,她可能早就笑喷出来了。但是这个人举手投足都极自然,算得上气度不凡。洛枳想,男人的年龄果然不是白长的,平常看起来比一般男生大气成熟的戈壁在此人面前也只是个愣头青。她立刻撤回目光,混迹于人群中,余光看到戈壁疑惑地在人群中寻找刚才被致意的是谁。
柠檬茶都喝完了,她绕场两周,连江百丽的影子都没有。走出会场的门,走廊里面也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她去了一趟女洗手间,喊了两声百丽的名字。
“江百丽?”一扇门被推开,洛枳低头看到一双镶满了亮晶晶的水钻的银色高跟鞋。
陈墨涵的声音很甜美,但是没有什么特点。洛枳还是认为照片中笑容灿烂长发飞扬的少女更灵动一些,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全副武装笑得滴水不漏,好像发布会上面的女明星。
洛枳假装没见过陈墨涵,朝她点点头,“对,我在找她。”
“你是谁?”
“我是她的舍友。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你去戈壁附近找吧。”陈墨涵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打开深棕手袋拿出化妆包开始对着镜子补妆。洛枳站在背后看着镜子里面左侧脸右侧脸比对个不停的陈墨涵,突然觉得江百丽说话的确不是一般地没水准。眼前的这个陈墨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她描述出来的那个独立洒脱不落凡俗的美人。当然,她并不是说美人不可以化妆,只是陈墨涵眼角眉梢的那股浮躁和戾气,让她失望。
洛枳想着,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陈墨涵倒是个敏感的人,冷下脸转身看她,“你笑什么?”
洛枳做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说,“你让我去隔壁附近找,可是隔壁是男厕所啊!你在男厕所看见她了?”
在陈墨涵目光里杀机四伏的瞬间洛枳转身跑出洗手间。
门口拐弯处撞上了盛淮南。她说对不起的时候仰头看到盛淮南在笑。
“你站在女洗手间门口笑得一脸春风,真让人浮想联翩。”洛枳说
“我本来心情不大好,路过的时候听到了你说话,于是站在门口听了半分钟。其实隔壁不是男厕所。”
洛枳歪头一看,的确,男厕所在楼梯的另一边。隔壁是清洁工的休息间。
她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越过他走进会场。
江百丽一直没有出现。洛枳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重新戴上耳机。过了一会儿盛淮南和陈墨涵也重新进入了会场,洛枳所处的位置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她把手肘拄在膝盖上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他们,盛淮南在人海中仍然那么扎眼,却跟戈壁的扎眼不同,他是和善内敛的,左右逢源的,但又不流于油滑。
朱颜说的没错,不管她如何委屈怨恨,自己心里面的盛淮南永远是完美的,万能的,甚至从来不需要考虑一下这背后是否有什么艰辛苦楚,就好像大家仰望太阳,没有人会多想一下,它为什么发光,又会不会有一天燃尽。
而陈墨涵挽着戈壁的胳膊,是会场中的另一对儿发光体。P大学生会的女孩子们尽管今晚看起来都是精心修饰过的样子,不免还是有些土气,无论是颜色搭配还是款式都有点古怪,更重要的是,陈墨涵穿着露背的小洋装好像穿着普通的T恤一样自然,其它穿礼服的女生往往举手投足都有点羞怯,带有一种既怕别人觉得自己出风头又怕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小家子气。
这就是气质吧。洛枳微笑着,想起的却是穿着黄色吊带裙的活像村姑的自己。
“这种场合中最吸引人目光的其实并不是那个女孩子。”洛枳听到有人说话,摘下耳机,看到自己右边的座位上出现的是那个年轻男人,不觉呆住了。
“没听到我说什么吧?我再说一遍,这种场合中最吸引人目光的其实并不是那个女孩子。”他说着,用目光示意自己所指的是正在戈壁身边巧笑倩兮的陈墨涵。
洛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礼貌地接一句话。
“真正让人注意的是你这样的女孩,很简单的打扮,坐在阴影处远离灯光和莫名其妙的寒暄。”
“你是想夸我吗?”洛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很特别。”
她笑起来,“不管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目的,就当我自作多情吧,奉劝你省省力气,我喜欢女人。”
洛枳重新戴上耳机回到原来的姿势观望会场中的众人,没有看到身边的男人到底是什么表情。
领导走光了之后,会场中的人群组成开始分化。大一小干事们都在自助餐桌附近徘徊,大二以上的核心骨干全都聚拢到那两个硕大的圆桌周围,八卦,聊天,拼酒——洛枳坐在底下认真地看着,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戈壁不停地在被灌,陈墨涵并不拦着,戈壁几杯下去红光满面,看得出周围人开始八卦他的新恋情,陈墨涵时常作出不好意思的样子低下头,而戈壁除了笑还是笑,别人灌他他也不回绝,热闹的是旁边几个上蹿下跳的男孩子,其中一个男生总是不自觉地把眼光斜向陈墨涵的胸部。
洛枳皱起眉。
而终于抱得美人归的戈壁的笑容,并不是当初江百丽跟她吹嘘的那种“男孩子般单纯喜悦的笑容”,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得意,甚至说不上哪里有点苦涩。
江百丽真是看小说看多了,说话连个准儿都没有。洛枳长叹一口气,右耳的耳机突然被人拔出去。
“你在听什么?”
那个男人居然还没走。洛枳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把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又□,自来熟地朝她笑,“原来你喜欢Tori Amos,真是想不到。”
他居然在自己身边默默无声地坐了这么久。洛枳拉住耳机的线把它从他手中拽回来,说,“你是谁?”
“你终于有兴趣知道我是谁了。”男人的笑容成竹在胸,仿佛在对洛枳说负隅顽抗假装清高是没有意义的。
“顾总。”
洛枳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盛淮南。
圣母在人间
洛枳想起刚刚戈壁站在此人面前一副尚需修炼的愣头青样子,反观这时的盛淮南,还算是气定神闲,不过有点戒备,像是后背的毛都戒备地竖了起来一样。
那个被他叫做顾总的男人闲适地后靠,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挑着眉头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在等盛淮南自我介绍。
盛淮南却没有再说什么,走到洛枳左边坐下,伸手取下洛枳左耳的耳机,“在听什么?”
态度那样亲昵自然,洛枳一晃神,别开眼。
“我也喜欢这首歌,是不是叫China?我听过现场版,你没说过你也喜欢Tori Amos。”
洛枳默默无语地盯着他。
他突然凑近她,在她耳畔轻轻地说,“拜托,我在帮你脱身。那个人是今年学校新年晚会和今天的跨年酒会的赞助,家族企业的阔少,我不知道领导都走了他为什么现在还留在这儿。”
“所以呢,”他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些异样的感觉,往旁边躲了躲,结果他反而凑得更近。
“所以你要是不想成为被包养的女大学生就离他远点。”
洛枳失笑,“你见过包养我这种姿色的女大学生的富翁吗?满场的美女结果就挑上我?”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侧过脸努力不让身边的那位顾总听到。
“你不能否认他不是暴发户,暴发户怎么会知道Tori Amos?暴发户都听《狼爱上羊》,所以也许他看中了你的气质也说不定。”
“他精神不正常吧。”
“谁知道呢,也许他看上你,就是他精神不正常的最好证据。”
“我真该谢谢你。”洛枳咬牙切齿地说,夺过他手里的耳机塞回耳朵。
“不谢。”盛淮南嚣张地一笑,像个得胜的十岁男孩,眼光若有若无地瞟过冷眼看着他们的顾总,示威一般伸长右臂把手从洛枳背后伸过去搭在她的右肩上。
洛枳身子一僵。
她缓缓抬起手挪走他的手,然后把手伸到口袋里按下停止键,耳机里面Scarlet’s Walk现场版在开篇的那个尖利的高音处戛然而止。
“盛淮南,你自重。”她说。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酒桌那边吸引过去了。一个鲜红的身影出现在酒桌边,充满敌意地瞥了一眼陈墨涵,然后一脸假笑地对戈壁说,“你们喝酒怎么都不叫我啊,上次我们不是还说其实谁都拼不过江百丽吗?戈壁你记不记得当初你跟我们五朵金花拼酒的时候你家江百丽超级护着你,以一敌五那叫一个壮烈。江百丽去哪儿了?今天她不应该不在啊?”
喧哗的酒桌霎时一片寂静,陈墨涵的脸色仿佛刚从地窖里爬上来一样寒,而戈壁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喝多了,看不清表情。
红衣女生带着笑容环视全场,突然又一次大叫起来,“江百丽,过来啊,你不是最能护短了吗?你家男人又被灌了!”
洛枳这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百丽已经默默地坐在角落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