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s: 顾漫
心里忽然就生出一股烦躁,他下意识的伸进衣袋摸烟,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最近打算把本来就不大的烟瘾完全戒掉,根本没放烟在身上。闭目叹气靠向椅背,打开车内的音箱,轻柔的音乐轻泻而出,安抚人心。
同一首钢琴曲听到不知道第几遍时,耳边响起敲窗的声音,以琛睁眼看到默笙,摇下车窗。
“我刚刚和妈妈说我结婚了,你们要不要打个照面?”默笙问他。
以琛沉默的颔首。
远处默笙的母亲裴方梅远远的看着女儿和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向她走来,她视力不佳,尚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却隐隐感觉到他气质出众,小笙看来眼光不错。
只是……裴方梅皱起眉头,刚刚小笙说,他叫何以琛?
何以琛,这个名字为什么总给她一股熟悉感?
转眼人已经到眼前,裴方梅看清他的样子,果然是一表人才。
默笙给他们互相介绍。
“我妈妈。”
“他就是我说的何以琛。”
“您好。”以琛淡淡的问候了一声。
裴方梅深思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她颇矜持的笑了下说:“你就是何以琛?小笙眼光不错。”
“嗯。”默笙有丝尴尬。
他们都不说话,默笙也没什么好说。想问的都是禁忌不敢问,问候的话就那么几句说完就没有了。
“以琛,你带名片了吗?”默笙想起来问。
以琛点头说,“车上有,我去拿。”
在以琛拿来的名片反面匆匆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默笙递给母亲,“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要找我可以打这个电话。”
裴方梅接过,看了一眼说:“既然你们急着要走,我就不留你们了。”
“嗯。”默笙应了一声,迟疑了下说:“那我们走了。”
匆匆告别母亲坐回车上,默笙神色顿时比刚刚自然了许多。“能这样就很好了。”毕竟已经阔别八年,这样有些客气的见面反而让她感到轻松。
以琛一时没注意她说什么,他想起裴方梅方才那个深思打量的眼神,心中疑虑丛生——她是不是回想起了什么?
默笙看他久久不开车,不知在凝神思考什么,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手。“以琛司机,回到地球没有?”
晶亮的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以琛疑虑未消,又开始头痛,怎么最近越来越觉得某个人某些曾经令他头痛不已的个性在死灰复燃?
难道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第十二章 原来(二)
事实证明古人的话很有道理而他的预感也很正确。
二十七岁赵默笙当然比十八九岁的时候要懂事得多,可是某些以琛曾经很熟悉的小毛病显然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离开,比如说讲道理讲不过他就耍无赖,比如说越来越喜欢粘他,比如说把不喜欢吃的菜都挑给他,比如说……
好吧,何律师暗暗承认,他其实很享受。而且,把她这些小脾气养回来,也真的很不容易。
喜宴定在一个半月后,以琛打算在喜宴结束后休息一段时间,所以这段日子忙着把手中的工作能结的结掉,能扔给别人的扔给别人,“法律时间”的特邀嘉宾主持是早已经推掉的了。至于喜宴的准备工作,拟名单、定酒店等等,烦人的事情基本上都由以琛一手包办了,相比之下默笙实在轻松得有些过分。
其实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专门的婚礼公司打理,不过以琛显然更喜欢自己亲手来做。
当然,默笙也有头痛的事,她找不到伴娘。
以玫不行,人家一过年就飞快的领了结婚证。
小红更加不行,默笙已经被她以诸如“隐瞒善良纯洁的人民群众真实的婚姻情况”之类的理由敲了好几顿大餐,跟她提了一次,小红惨叫:“不行,再当伴娘我就永远嫁不出去了!”
惊恐的表情让默笙觉得自己实在是罪孽深重。
还有萧筱,她从以琛那得到消息后曾打电话给默笙,语气比上次见面要和缓许多,还说自己要当媒人。
总之,都不当伴娘。
最后的人选有些意外。
这天晚上以琛在卧室看一些比较费神的资料,明令默笙不许出声吵他。
默笙趴在床上写请贴,名单是以琛早拟好的,她只要工整地抄上去就好。不过这个字是什么字啊?以琛写得这么草。
默笙拎着纸横着竖着看了半天。
不认识。
咬咬笔头,要不要问以琛?抬头看看他聚精会神的样子……
他好像说过不准吵他……
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先跳过好了。
默笙当然不是这么听话的人,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最拿手的就是阳奉阴违。不过那时候的以琛最多摆个臭脸,然后训个两句。现在结婚了就不同了,以琛某些“惩罚”方式简直是百无禁忌,说实话,默笙真是怕了他。
默笙想着有点脸红,这样的以琛她以前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
可是好闷……抄着抄着默笙还是忍不住了,拿了一张白纸,刷刷刷写字。
——“以琛,你害我和同事不和。”
写好递给他。
这不算说话吵他吧。
以琛本来不打算理她,抬眉扫到了纸条上的字,好像比较严重,提笔在下面写了句——“怎么?”
——“陶忆静啊,你知道吧,她现在知道我和你以前就认识了,她很生气,以为我故意瞒她呢,可是我们那时候那个样子我怎么说嘛。”
以琛揉了揉眉心,在小纸条上写——“很严重?”
”后面画了个很可怜的哭脸。?“嗯,很严重,我和她找了个机会仔细解释了下,还请她做伴娘,她答应了^^不过她说她不送红包了
果然很严重。
以琛把小纸条扔在垃圾桶,把她拉起来:“我看你是太无聊了。”
她陷在他怀里,被他扣住了腰,笑嘻嘻地想爬起来,手撑在他胸膛上,沐浴后的清香盈满他鼻间……
以琛有刹那间的沉迷。
这一切都是他的渴求,从今以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喜宴前几天,事务所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以琛刚从检察院回来,美婷看到他立刻说:“何律师,有位女士已经等你很久了。”
以琛顺着她的指的方向看去。来客看到他已经站起来,举止优雅的向他点头致意,正是默笙的母亲裴方梅。
“请慢用。”美婷把茶放在裴方梅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裴方梅微微欠身。作为前市长夫人,她无疑是得体大方的。
美婷轻轻带上门,办公室立刻陷入一种异样的安静中。
裴方梅打量着坐在办公桌后沉默的年轻人,首先开口说:“上次我们匆匆见过一面,你应该还记得我是谁。”
“当然。”以琛淡淡的回答。“赵夫人。”
冷淡的称呼让裴方梅心中的怀疑更多了几分,她表情愈发温和的说:“你也不用太见外了,既然你已经和小笙结婚,那么称呼我一声岳母也是应该的。”
以琛微微一笑,未置一语。
裴方梅微笑着说:“你若一时不习惯,也可称我裴女士。”
“裴女士。”这次以琛从善如流,“我很好奇你的来意是什么。”
裴方梅轻啜一口茶,神态安然。“上次短短几句话,小笙便对你颇多赞美,我现在不过是过来看看,多了解一下,何律师不用草木皆兵。”
“默笙若听到你这么关心她,应该会非常高兴。”
裴方梅望着这个眼神犀利的晚辈,亲切的笑着说:“你在为小笙委屈?”
以琛面无表情。“默笙从来没觉得委屈,我何必多此一举。”
“的确。”裴方梅轻簇眉头,叹息着说:“小笙从小到大,我从未尽到母亲的责任,一方面是忙于事业,另一方面我和她父亲感情并不是很好,难免疏忽了她。幸好这孩子没有那么敏感,总算是健健康康长大。”
她停了下,似乎颇有感慨,接着又说:“其实我现在有意弥补,只是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面对她的一番言词恳切以琛无动于衷,“裴女士若想表达母爱,何必舍近求远,我想你去找默笙更直接一些。”
裴方梅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你似乎对我颇有敌意?”
“大概是你的错觉。”[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冷场。
裴方梅再次端起茶杯,轻吹茶叶,半晌说:“不知道何律师父母从事什么职业,有机会的话,不如约出来双方正式见个面。”
“这大概不太可能,我父母早已亡故。”以琛淡然的说。
“哦?那我十分抱歉。”裴方梅语气歉然,眼中却没有流露出一点惊讶,仿佛早已经知道。她沉吟了一下问:“他们是因病去世?”
一股厌倦的情绪在此时袭上以琛心头。
其实说到现在,裴方梅的来意是什么以琛已经十分清楚。她多半已经认出他是谁,却不知道他对当年的事是否清楚,所以迂回曲折的刺探他。以琛当然可以假做不知,然而现在他却突然厌烦这样没完没了的兜圈子。
“裴女士。”他语调平平的说,“何必绕这么大圈子,何不直接问我,我知不知道我父亲的死与赵市长有关。”
此言一出,裴方梅温和慈祥的面具瞬间脱落,她霍的站起来,色厉内荏的说:“你果然清楚!你和小笙结婚是什么目的?为了报复我们?”
“我想我没必要告诉你我为什么结婚。”面对她的质问,以琛冷冷的说:“另外,我也没那么多耐心去编织这么长一个报复。”
裴方梅狐疑的审视他的表情,良久道:“我不相信你。”
以琛毫不客气的说:“你信任与否对我无关紧要。”
裴方梅噎住,怔了一会说:“小笙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适合知道这些,也永远不会知道。”以琛淡淡的说。早就决定,就算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他也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她。这些东西,他一个人来背负足够。所以默笙上次问他她父亲对他说了什么的时候,他故意误导了她。
“其实当年那件事总归是意外,谁也没料到最后会这样。”裴方梅语气软了下来。毕竟最后弄出了人命,所以当年裴方梅对何家印象深刻。十几年后默笙一说起何以琛这个名字,裴方梅就觉得似曾相识,看到他的长相后更加怀疑,不安之下一番调查,果然他就是当年何家那个十岁的儿子。但是她却不知道当时年幼的他是否知道那段往事,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番刺探。
她说话底气如此不足,以琛已经不屑辩驳。起身打开窗户,外面清新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从十楼的窗户向外看去[奇/书\/网-整.理’-提=.供],天高云淡,视野空旷,以琛烦闷稍减。
父亲死时以琛不过十岁,年幼的他虽然聪明,却不足以了解成人世界的复杂。只记得有一天放学回来,早上还好好的父亲浑身是血的躺在医院,已经没有了呼吸,紧接着本来就孱弱的母亲病故,他顿时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幸好父亲的邻居兼战友收养了他,所有的缘由也是长大后他才渐渐清楚。
以琛的父亲在八十年代末向银行贷款投资房产,然而楼房造到一半时,银行由于信贷政策的改变,要提早收回款项。彼时的赵清源正是Y市的银行行长,地方的银行行长有权批示是否要提前收回贷款,何父多方活动,赵清源终于同意给他续期,然而转眼这笔款子却没了下文,何父活动的经费打了水漂,造了一半的楼顿时变成了烂尾楼。这时建筑队和材料商上门要债,何父在躲避中不慎从未造好的楼上摔了下去,当场死亡。
而那时只吃不吐的赵行长后来却平步青云,一直官至市长。他虽然没有直接导致以琛父亲死亡,但无疑是一连串悲剧的源头,阿姨经常看着电视里讲话的赵清源对他说:“以琛啊,等着,坏人会有坏报的。”
以琛无法忘记当得知默笙竟然是赵清源的女儿时自己万般复杂的心情,荒谬、愤怒、可笑,无数汹涌的负面情绪在看到默笙时再也控制不住的朝她发泄出来。也许这其中还夹杂着对自己的自厌,因为就算那个时候,他竟然还是不想分手。
那些一时激烈的话自己说出来也觉得心痛如绞,默笙呢?
而且自己几乎……是立刻后悔了吧。
以琛眉间微拢,往事不堪回首。那时候他还年少,再少年老成也只有二十岁,尚不懂得怎么控制隐藏自己的情绪,现在的他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主人身上散发着明显的逐客信息。裴方梅发现自己来这里完全是错了,如果他无意报复,她的出现只是多此一举,若他真的要报复,如今的她又能阻止什么?
可是毕竟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她放低声音柔和的说:“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承诺,我虽然和小笙不亲,可毕竟还是她的母亲。”
良久没有回音。
裴方梅素来心高气傲,为默笙低头至此已是极限,这时站起来说:“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她起身走向门口,手快握上门把时,却听到那个一直咄咄逼人的年轻人平淡如水的陈述。
“他们给我十年,我要默笙一辈子。”声音中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他顿了顿说,“我屈从于现实的温暖。”
裴方梅先是怔住,然后才明白这就是她要的承诺,她回过头。那个站在落地窗前的年轻人笼罩在一层淡金色的阳光下,只给了她一个萧索的侧影。裴方梅来不及说什么,耳边又听到他淡淡的请求。
“默笙爱胡思乱想,这些事情,请不要让她察觉。”
办公室内已经恢复了平静,以琛却一时无法投入工作。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快下班,索性合上卷宗留待明天处理。
衣袋里的手机滴滴响起来,是短信的铃声。
肯定是默笙。
打开手机果然是她。
——“以琛,今天我发奖金,请你吃饭,马上就到你楼下。”
以琛微微一笑,某人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正准备回给她,电话响起来,等他接完电话,手机里的短信又多了两条。
——“不回我,你不会不在吧……”
——“可怜的手机,以琛又把你扔在哪啦?”
这么没耐心。
以琛不禁摇头,他一个电话也不过接了十几分钟而已,快速的回给她——“不用上来了,在楼下等我。”
以琛站在窗前,等着默笙出现在他视线中。
好像以玫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能这么耐心地等下去。
其实等待与时间无关,它是一种习惯,它自由生长,而他无力抵抗。
默笙已经背着相机晃啊晃的出现在他视野中,她站在对面的树荫下,低头按着手机。
一会儿就有新的短消息出现在以琛的手机上。
——“以琛,我到了,快点下来,老规矩哦,我数到一千……”
(全文完)
后记
现在是凌晨四点。
刚刚打完一个小番外。
很奇怪,刚刚还困得要命,怕明天会把要写得东西忘记才硬撑着,现在却反而清醒起来,爬到床上后又爬起来,决定把后记打完。
大概是因为兴奋吧,《何以》的完结终于指日可待。
《何以》一书从03年9月开始在晋江原创网上连载,03年底连载完最初的七万字以后,因为大四毕业的琐事,因为初开始工作的忙乱,曾一度被我放下。我想,如果之后没有网上的读者们不断的催促我鼓励我,我怎么也没有动力写完吧。所以虽然经常被喊打喊杀要宰乌龟的读者们催得鸡飞狗跳乌龟爬,但是始终只有感激和内疚。有时候和白白晓溪聊天,说到各自的读者,我总是说,何以的读者是最温柔最有耐心的。
然后晓溪和白白就一副想砍我的表情,说:做你的读者能不有耐心吗?!
……
也是哦~~>_<~~
我的确很慢(很不想承认= =),一直是懒懒散散的那种人,胸无大志,安稳度日,挥一鞭子才爬一爬,这种人,大概怎么也不会做出什么大事业来吧。不过,若是我积极奋发,也许,写出来的就不是《何以笙箫默》了。
生命的度过就像看风景,走的快可以看到更多的景色,走的慢却能更多的领略那些风景的妙处与细节。
我想我肯定是后一种人,享受那些生命中最平凡最微小的细节,然后努力把它们写出来。
……
怎么听着都像为自己的慢吞吞狡辩的样子……
嗯嗯,话题扯回来,继续说何以。
何以的灵感片断始于一天我和妈妈去超市。超市人很多很拥挤,我脑中就突然冒出了何以开头的那个画面。
相爱相离的男女,很多年后不期然在人群中相遇,眼光相汇,淡淡凝视,然后又各自走开。
何以一开始,就是想写这样一个擦肩而过。然后才渐渐血肉丰满,甚至人物都有了自己的脾气,不再受我控制。
曾有朋友问我,在这本书里,你想表达什么?
其实写书的时候,我纯粹只是想写一个故事而已,根本没想那么多。可是她问的这么认真,我便也认真的想,我究竟想表达什么呢?
我想答案是这样的。
世上美丽的情诗有很多很多,但是最幸福的一定是这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何以笙箫默》想表达的,就是这么一种幸福。
顾漫
2005年12月14日凌晨
番外之以玫篇:一人花开
1
九岁的时候,隔壁的以琛哥哥变成了我的哥哥。
我高兴极了,靠在妈妈怀里问她:“妈妈,以后以琛哥哥是不是就住在我们家不回去了?”
妈妈抱着我说:“是啊,以玫喜不喜欢?”
“喜欢。”我使劲的点头表达我的喜悦,不明白妈妈看起来为什么这么难过。
有以琛这样一个哥哥是一件很威风的事,同学会羡慕,有时候老师也会另眼相看。刚升初中的时候,老师看了点名册就问我:“你认识何以琛吗?”
我点头:“他是我哥哥。”
“哦,他的初一也是我教的,我跟你们兄妹俩挺有缘的。”老师笑呵呵的,“那刚开学暂时就你当班长吧,哥哥能干,妹妹应该也不会差。”
渐渐同学间也知道我就是那个“何以琛”的妹妹,慢慢开始有女生拐弯抹角向我打探:“何以玫,你哥哥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过哪个女生啊? ”
“没有啊。”我总是这样回答。
“哦,你知不知道啊,三班那个尹丽敏喜欢你哥哥……”
这个年纪女生好像对“谁喜欢谁”这种事情特别感兴趣,已经有好几个女生告诉我“某某女生喜欢你哥哥”这种秘密,而且每次喜欢我哥哥的人都不同。
学校里喜欢以琛的女生好像真的很多,可惜他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次我问他题目的时候故作随意的问:“哥,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我们班好多女生喜欢你。”
“没有。”他很不在意的回答,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帮我解题,一丝应有的好奇都没有。
那个午后,我看着他俊雅清隽的侧面,心底突然漾起自己也说不清的快乐。
我高二结束的时候,以琛考上了C大,去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很遥远的A城。
很不习惯家里少了一个人,好像突然空荡荡的,吃饭的时候妈妈顺手盛了四碗饭,后来才想起以琛不在,又倒了回去。
心里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一股气,宣誓一样的在饭桌上说:“我也要考上C大。”
爸爸笑起来:“好啊,以玫有志气。”
可是光有志气有什么用,我的成绩或许好,但还没有好到能考上C大的地步,努力了一年仍然不够。最后填志愿的时候,我报考了N大。
以琛在电话里得知我考的是N大时,怔了一下说,以玫你可以报更好的大学。
可是没有离你更近的啊,我心里默默的想。
然而九月到大学报道的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我所在的学院居然在郊区的校区,离在市区的C大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于是又只有寒暑假才能常见。
大一的寒假,我见到了赵默笙。
还记得那天是和以琛一起去买年货。
快过年的时候,街上人多而嘈杂,我却清晰的听到有人在喊以琛的名字,转头过去,就看到有个女孩从马路对面冲过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赵默笙。这个后来和以琛纠缠一生的人。
当时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毛茸茸。
一个毛茸茸的女孩子。
白色的绒毛帽子,围着白色的粗毛线围巾,只剩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外面,灵活的眼珠子转啊转的流光溢彩,十分得意又可爱的样子。
哦,还有毛茸茸的爪子,正抱着以琛的手臂,欢快的说:“以琛,我就知道会看到你的。我就知道!”
她抱着以琛的手臂兴奋的唧唧喳喳了好一会,才发现在一旁站着的我,她有点疑惑的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以琛。
于是我听到以琛几乎立刻解释说:“这是我的妹妹,何以玫。”
我想起以前一起上街的时候,也碰见过以琛的女同学,那些女同学有时会过分热情的拦下我们,然后暧昧的看着我说:“喂,何以琛,这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以琛眼睛中会流露出不悦,然后那些女同学们就很知趣的不会再开这种玩笑。
从来没有这么着急的解释过。
她闻言立刻笑眯眯的有点讨好的看着我说:“你好!我叫赵默笙,你哥哥的女朋友。”
一瞬间我的思绪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好,只能呆呆的看着她。
她好像被我的反应吓到,却不知道怎么办,立刻转头看着以琛。
以琛却拉开她的手,近乎训斥的说:“你刚刚横冲直撞的,没看到红灯吗?”
“哦。”热情被打击,她情绪迅速的低落下来,低下头踢着脚下的石板,“我太高兴了嘛,没想到真的会看到你啊。你又不肯给我你家的电话号码,我只好到街上来碰碰运气,我都已经在街上晃了好几天了……”
越说声音越低,忽然狠狠的踩了以琛一脚,转身就跑。“我走了。”
以琛大概被她踩愣了,站在原地不动,我拉了拉他,“走吧。”
走了两步他却回头,我也跟着向后看去,那个女孩正在远处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们。看到我们看她,好像慌了一下,然后故作镇定的调转视线,转身跑开。
我明显感觉以琛僵了一下,眼眸中闪过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情绪,然后他放下手中的袋子。
“以玫,你等我一下。”没等我回答,就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好像只等了十来分钟,可是每一秒都被我拉得漫长。
他回来的时候,我装作不在意的问他:“以琛,你以前不是说过不准备在大学里找女朋友吗?”
“嗯。”
“可是……”你刚刚这样明明就是默认了。
“这个是找上门的。”他叹口气,“她缠人的要命。”
以前主动的女生也不少,也许这个特别缠人吧。这么想着,好像找到个借口般,对刚刚那个女孩的印象名正言顺的坏起来。
很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幕,我才想起那些我刻意忽略的东西,比如说这话时,以琛眉梢眼底隐约的笑。
这个年过得不开心。年后开学,学校却给了我一个惊喜,只是在我知道以琛有了女朋友后,不知道还算不算一个惊喜。
我们整个商学院终于搬到了老校区,与C大只隔了一条街。
而我和赵默笙也成了她口中的“好朋友”。
走在C大的路上,她经常一手拉着我,一手挽着以琛,“以琛,你走慢点,以玫都跟不上啦。”
以琛大概忍无可忍了,“你不拉着她,她就走的很快。”
然后她就委屈的转头看我,“以玫,你这么温柔,你哥哥怎么这么凶?你们兄妹两个个性一点都不像,长得也不像,是不是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
我疑惑的看向以琛,看见他神色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又恢复如常。
以琛从没有和她说过自己的事情!我立刻做出判断,心情莫名的飞扬起来。
这是只有我了解的秘密。
渐渐,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我和她来往越来越密切。她也开始喜欢拉着我逛街,打电话说一些“以琛太笨不会懂”的话。
我过生日时,她要送我生日蛋糕,拉着我去蛋糕店问我喜欢什么口味,我说:“巧克力的。”
她脸上顿时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很开心的拉着我的手,“我也喜欢巧克力,以玫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什么灵犀,我只是看到她偷偷看了那个巧克力蛋糕好几眼。
她待我,算是挺好的吧。
更多的时候我是她的救命符。
比如现在。
“以玫,惨了,我英语居然考了59分。”电话里的声音很沮丧。
我安慰着她,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那么多英语好得要命,成绩好得要命的女孩子喜欢以琛,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完蛋啦,以琛肯定会骂我。”她在那边情绪很低落的说。
甩了你才好呢!
我脑中闪电般的闪过这个想法,然后自己被自己吓住了,我、我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
“你考了多少分?”她问我。
“八十七分。”
“好厉害,这样可以拿优秀了,以玫你太厉害了。”她一下子兴奋的说,“对了,以琛六级也是优秀哦,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奇`书`网`整.理.’提.供]庆祝有两个人打败弯弯曲曲的臭字母,三比二,我们胜出!”声音里已经没有一点不及格的懊恼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以琛果然脸色不好看,一点六级拿优秀的喜悦都没有。我大致理解他心情,赵默笙的英语几乎是他看着读的,现在她考的乱七八糟,我这个一向要求完美的哥哥,心里大概比赵默笙还挫败。
我当然帮赵默笙讲好话,什么第一次考啊之类的,尽管我也不以为然。
等以琛终于缓和了一点,她才敢小声的抱怨:“英语就是很讨厌啊,排列得一点规律都没有,反正将来我又不要出国,学这个干吗……”
若干年后想起她这几句话,总觉得人生无常,莫过于此。
吃完饭逛了一会我就先回去了,快走出C出校门的时候,才想起以琛帮我借的参考资料为了方便放在了默笙的书包里。
资料明天上课就要用,我想了想还是回头去拿。
为了快点,我从静园抄小路过去。
静园是C大著名的情侣园,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可能会碰上几对鸳鸯,但是看到在主干道上吻得浑然忘我的情侣时还是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从他们身边走过,我避开他们,拐到一条小道。
这条路安静多了,我已经有点后悔抄近路,只想低头快速的穿过静园。然而走过几块太湖石的时候,却莫名的脚步一顿,好像被什么驱使着,我转头向石头那边望去。
昏黄微弱的月光下,他抱着她,她坐在他的膝盖上,他吻着她。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以琛。
一些混乱不连贯的场景,小时候放学必经的桥洞,在桥洞下躲雨的我和他,然后忽然又在家里,那个微风轻拂的午后,他闭着眼睛听英语,本来要问问题的我长时间的站在门口,怔怔的望着他……
最后,我又站在静园小径上,看着她依偎在他怀里,头靠在他胸前,抓着他的手指玩,而他纵容的任着她,彼此间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一会他又微微不耐,反手抓住她拉近,低头,又一次轻轻吻上去。
……
于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梦里也会心痛,能痛到醒来。
2
其实我一直不觉得以琛有多喜欢赵默笙,即使他承认她是他女朋友。
记忆里我曾经假装好奇的问过赵默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谈起恋爱的?
她摇头晃脑,吐吐舌头,十分俏皮的样子:“死缠烂打。”然后楸着身边以琛的袖子问:“是吧?”
以琛哼了一声,不理她。
以琛对她好像和对别人也没什么不同,一直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不多言,动作也不见多亲密。平时走路,赵默笙要是不拉着他,他就一个人走在前面。赵默笙有次跟我抱怨说:“以玫,你觉得以琛真的喜欢我吗?我前几天忍着没找他,他都没想起找我……”
墨黑望着我的眼睛里满是委屈。
我说:“你跟他发点脾气试试,看他会不会来哄你。”以琛素来讨厌无理取闹的人,我出这个主意自己也觉得不安好心。
“肯定不会。”她想都没想就摇头,垂头丧气的说:“而且我也不敢。”
跟他们接触越久,越觉得以琛会接受赵默笙,大概只是因为一时寂寞。
她应该只是以琛生命中一段短暂的歧途,很快就会消失不见。因为他们是如此的不合适,一个冷静内敛,一个热情冲动,一个过早懂事,一个过于天真。我需要的只是耐心,耐心的等待以琛自己发现他们是多么的不合适。
然而静园的那一幕却打破了我所有的信心。
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是这样的。
这样的亲昵……
这样的……
脑海里浮现静园那一幕,我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中。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是想起那个画面我仍然觉得心里一阵阵被拉扯的疼痛。
宿舍已经熄灯,几个健谈的舍友还没睡,七嘴八舌地谈论系里的男生。我对她们这些讨论向来不感兴趣,这次却忍不住主动出声问:“男生如果不是很喜欢那个女生,会吻她吗?”
马上就有答案。
“只要不讨厌,kiss算什么,上床都可以。何以玫,是不是谁kiss你啦?”舍友之一兴奋的问。
我睁眼望着天花板,没搭腔。
不喜欢也可以吻,所以,以琛会不会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她?
舍友还在滔滔不绝,“何以玫,说啊,是不是谁kiss你了?放心啦,如果是你,那肯定是喜欢你,你条件这么好,长这么水,脑子又灵……”
我怔怔的听着她说个不停。
条件好又有什么用呢?他又不喜欢我。
不过,如果赵默笙的条件胜过我许多,我也许就不会这么不甘心了,可是她偏偏很多都不如我。
凭什么会是她?
这一夜我在思绪纷杂中入睡。
之后的日子,我依然会去C大,依然会和他们一起吃饭,可是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笃定的平静。
渐渐明白,就算以琛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再做他的妹妹了。
于是,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我约了赵默笙。
我坐在肯德基里做心理准备。
赵默笙背着小背包,在窗户外面走过。她看见了我,隔着玻璃窗朝我挥挥手,轻快的推门走进来。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早就发现她心情愉快的时候,走路会带点蹦跳。
商学院搬到这个校区后,我第一次到C大,就是她来接我。当时我站在校门口等以琛,却远远看到她轻快略带蹦跳的走在C大的林荫大道上,阳光透过茂密的叶子斑斑点点的照在她身上,整个人好像融在了阳光里。
“以玫,你好。何同学要开会,派我来接你。”那时她走到我面前笑着对我说。现在她踏着同样轻快的脚步走到我面前,“以玫,你这么早就到啦。”
她在我对面坐下,“我们吃什么,我有优惠券。”她拿出包里的一叠优惠券摊在桌子上研究。
“随便。”
“那我帮你点儿童套餐好了,玩具送给以琛玩。”她一脸认真的说。
我知道她在开玩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我几乎恨起她的轻松,和我此时的紧张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去排队了,我留下守着位置。
队伍有点长,她排在最末,她伸着脑袋跳啊跳的看前面的牌子,却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一不小心把一个男生的可乐碰翻了,然后就是一阵手忙脚乱。
我想如果现在以琛在这里,肯定又要皱起眉头,然后上前帮她收拾麻烦。
这样的女孩,她能带给以琛什么?她和以琛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这样一无所知的灿烂着,根本走不进以琛的内心世界。以琛身边需要一个能给他帮助能照顾他的人,而不是这样一个要他时时刻刻当心照顾的女友。
她端着餐盘回来,右边衣袖的下摆都被可乐淋湿了,她没在意,一脸心虚的对我说:“以玫,千万别告诉以琛我又做坏事了。”
我点头,心神不属的吃了几根薯条。
“默笙。”我叫她。
她吸着可乐,闻声抬头,乌黑的眼睛看着我。
我避开她的眼神,快速的说:“我和以琛不是兄妹,以前我们两家是很要好的邻居,大家都姓何,所以大人就取了相似的名字。后来以琛的爸爸妈妈出了意外,我们家就收养了以琛。”
我一口气说完,她就着吸口乐的姿势傻傻的看着我,根本没反应过来。
我突然急躁起来,加重语气说:“你没听明白吗?我们根本不是亲兄妹,我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以玫你在开玩笑吗?”她终于有反应了,却是这种让我恼火的回答。
“以琛从来没有说过……”她显然茫然失措了。
“我们家里的事,以琛为什么要和你说?以琛和你说过什么重要的事吗?”看她陡然一白的脸色,我知道我说中她的弱点了。有时候旁观他们的相处,不像男女朋友,倒有几分像大人管小孩,大人会和小孩说什么大事吗?
后来我在商场上,有人这样评价我说:“何以玫,你算是人不可貌相的典型了。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好像很好欺负,其实最有手段,擅抓蛇七寸,置人于死地。”
我浅笑聆听,偶尔想起我第一次发挥这个本领,是在这样一个午后,对我的好朋友,一个对自己的爱情其实毫无自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