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旧时光--三周年完美纪念版,套装全三册 (21 page)

BOOK: 你好,旧时光--三周年完美纪念版,套装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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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想保护的人只有你

在徐志强变脸的瞬间,有个身影从人群外突围杀到中心区,挡在了余周周和徐志强之间。

千钧一发,英雄救美,很多人一生都难以遇上一次,余周周竟没有发现自己幸运如斯。

奔奔用左手推着徐志强的肩膀,右手反过来拉住余周周的手腕,很镇定地说:“卖我个面子,消消气儿,你别冲动!”

花泽类当着众人面冲到道明寺面前回护杉菜。意识到这一点,徐志强兴奋得不得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不发火也得发火!

二话没说,一拳招呼上去。奔奔没有防备,直接飞出去撞在某个狗腿子的身上。

后来的事情,就和余周周无关了。她和温淼渐渐脱离了人群,旁边的狗腿子也不全是徐志强的手下,和奔奔关系好的不在少数,所以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出手帮忙。两个人的单挑很快就发展为互掐脖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好像电视剧。

余周周这一刻才发现,当初那个因为温和礼貌而在大院里被一群男孩子欺负还需要余周周出面保护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一个善于打架的少年了。看起来仍然苍白文弱,拳头挥上去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凌厉狠绝,带起一阵呼啸的风。

当奔奔骑在徐志强身上一拳一拳挥起来没完的时候,旁边的狗腿子们终于适时地上前拉开了他。徐志强鼻青脸肿,嘴角都是血,仍然不服输地骂骂咧咧,
奔奔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行啊你,你就这么对你兄弟,你他妈真有种……”

奔奔笑了:“谁跟你是兄弟?”

余周周目瞪口呆,半晌才不得不承认,奔奔转身绝尘而去的样子,是挺拽的。

她对温淼低声说:“赶紧闪,快回班。”

好汉不吃眼前亏,温淼并没有固执。他点点头正要走,突然回头问:“周周,你呢?你不回班?”

余周周笑了一下,“我去看看奔奔有没有受伤。”

“奔奔?”

她回头,粲然一笑:“对,奔奔。”

“喂!”

四职的操场和十三中操场之间的护栏破了大洞,大家时常从这里钻来钻去,两个操场乱窜。四职的操场有一面是宽敞的看台,奔奔坐在最高那一级的角落里,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余周周的呼唤,才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疼得龇牙咧嘴一番。

应该是受伤了。

“不去医务室看看吗?”余周周坐到他旁边。

“过两天就好了,用不着。”

“那谢谢你。”

奔奔微微笑了一下:“客气什么,应该的。”

余周周摇头,有些明知故问地说:“怎么会是应该的呢?”

奔奔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问:“周周,之前我不理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尽管眼前的奔奔是陌生的,可是那种亲切感让余周周仍然在他面前保持着毫无顾忌,丝毫不需要遮盖喜悦粉饰的悲伤。

如果你能够在某个人面前直言不讳,那么一定要珍惜他,因为在他面前,
你是你自己。

“不是生气,是很难过。我觉得你变了,小时候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奔奔歪头:“我的确都不记得了。”

“怎么会?”余周周拽拽他的袖子,“你记不记得院子里有个总欺负人的、又黑又高的大个子叫小海,还有月月,还有丹丹,还有……我们总是一起去独臂大侠后院偷石料,翻一下午就为了收集一块好看的石头……”

奔奔耸肩:“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我印象里那个大院的人都长一个样。”

奔奔有些懒散无谓的口气,让余周周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

余周周抬起头,下午的阳光在奔奔毛茸茸的短发边缘勾勒出美好的金色轮廓,他嘴角的淤青也透出几分年轻而陌生的味道。她有些迷惑,自己清楚地记得眼前的人,却认不出他来。而他能认得自己,却不记得过去了。

可是奔奔突然补上一句:“我只记得你。”

“嗯?”

“你跟小时候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和我想象中一样,变成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女孩子,”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女孩子。”

奔奔和余周周有同样的习惯,当他们真心想要夸奖谁的时候,总是词语贫乏,只能不断地重复一个字“好”。

你变成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女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为什么不理我。这是只有小孩子才能问出来的话,不在乎自尊,不在乎姿态高低。随着他们越长越大,所有人都渐渐学会了保护自己,在别人疏远前先一步动身,在别人冷淡时加倍地漠然,在得不到的时候大声说,我根本就不想要啊!

奔奔伸手拉住了余周周的马尾辫,就像小时候一样。

“因为我会给你惹麻烦的。我不是好学生,你离我远点比较好。

“你继续努力吧,继续像现在一样这么出色,或者变得更出色。我只要在远处看着就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为你高兴,真的。”

余周周发现自己好像有哽咽的冲动。她摇摇头,连忙问了自认为很紧要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不做一个好学生呢?”

奔奔很随意地回答:“因为做个坏学生比较简单啊。我为什么要做个好学生呢?”

余周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做个好学生。这对于她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这是一个准则,流淌在血液里。鱼从来不考虑自己为什么要逆流而上,不是吗?

初夏的午后,就连沉默都暖洋洋的,时间好像倒流了十年。

很长时间过去了,奔奔才慢慢地说:“可能是……可能是因为我讨厌我家的人吧!”

余周周这才想起她从一开始就应该询问的话:“你爸爸还打你吗?你的家在哪里?你过得好吗?”

奔奔的那个酗酒成性的养父,在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从工地的升降台上一头扎进了水泥池。

出殡的时候,连奔奔自己都想象不到,他竟然会哭。

更想象不到,神秘的亲生父母竟然会出现。就好像一场梦,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就有了新的名字和家庭。老邻居都在背后啧啧作声议论着这个孩子有多么狗屎运,祖坟上冒了几许青烟——所有人都忘了,其实这些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他只是归回了自家祖坟而已。

家里值钱的东西只有抽屉里面装钱的鞋盒。奔奔背着书包抱着纸盒子出现在亲生父母面前的时候,脸上被养父打伤的地方还没有痊愈。

在那个混乱的小学里面已经学会了怎么用拳头保护自己的奔奔,偶尔冒出一句“妈的”都能把他那个大他两岁的哥哥吓一跳,喝汤的时候发出声音也会被他笑,奔奔举起拳头准备朝亲生哥哥挥过去的时候,他们有了第一次正式的家庭会议。

奔奔坚持不改户口。从滨海城市迁回省城的父母想要把他送进师大附中,也被他激烈地抗拒了。哥哥只会冷笑着说他白眼儿狼。

“周周,你为什么要回到十三中来读书?”

“我想我的原因跟你不一样。”

十三中是余周周的驿站,却是奔奔的归属感所在。

“先是拿我还感情债,之后又把我带回去改造成一个好孩子,好像我有多么脏、多么恶劣似的,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话?我凭什么要乖乖地变成跟我那个哥哥一样的家伙?”

奔奔就连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毫不激动。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身体里面一直有种坚定强韧的力量,可以让他熬过养父的打骂,也可以让他毫不动摇地拒绝亲生父母的改造。

“奔奔,你不可以永远这样。”

“那么我应该怎么样?”奔奔微笑,“周周,你以后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很强大的人,很优秀、很强大的人,可以让我妈妈过上好日子,”想了想,又补充道,“让所有我喜欢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尤其是你。

奔奔点头:“那很好。很像你应该有的理想。”

“你呢?”余周周执着地追问。

“我?”奔奔笑了,“和你一样啊!”

周周再接再厉:“所以,你为什么不一起努力呢?我们……”

“周周,”奔奔打断她,“不是只有考上好高中、好大学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你看,我刚才就可以保护你,而那个差点儿被揍的男生就不能。何况……”

“何况什么?”

余周周眼里的奔奔已经模糊成了金色的剪影,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无法伸出手拉住。

“何况,我想保护的人,特别少。”

13.离别曲的前奏

余周周迈步走进班级的时候,又闻到了过氧乙酸那股刺鼻的味道。她憋住一口气,冲进班级里面匆匆拿出练习册和笔袋,然后挣扎出来,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初三的冬天,非典就像一个流传极广的鬼故事,把所有人都变得疑神疑鬼的。余周周却毫不恐惧,还在心里暗自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他们因为非典不再补课,周六的A、B、C、D 冲刺班已经停掉了,每天晚上准时五点放学,久违的双休日回到了自己的手里,高兴得不能言语。

很多家长还在焦虑补课班纷纷被叫停,会不会影响自家孩子第二年六月的中考,然而余周周心中坦荡荡——天塌大家死,何况对于她和温淼、辛美香、沈屾这样善于自学的学生来说,自己能够支配的时间多起来,未必不是件好事。

图书馆的学习小组仍然在每个周六、周日的下午雷打不动。温淼和辛美香的关系不再那么冷冰冰的,外表和成绩的改变让辛美香越来越自信,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余周周是乐于见到这一点的,虽然心底总会遗憾,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埋头看《十七岁不哭》,还会送给自己哗啦棒的女孩子了。

余周周告诉自己,这是一种很龌龊的遗憾。她只不过就是舍不得那个怯懦古怪、需要自己可怜的辛美香而已。对于辛美香本人来说,现在这个样子才是美好的——她完全没有义务为了自己的那点儿所谓纯真的好感放弃变得优秀的可能。

偶尔会在走廊里遇到奔奔,彼此相视一笑,假装谁也不认识谁。余周周知道,她和奔奔没有变,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了。

只是沈屾起了满脸的青春痘。温淼的青春痘已经渐渐消失不见,余周周私底下问温淼有没有治疗青春痘的药物,她想要匿名塞到沈屾的桌洞里面。长大些的余周周虽然很少刻意打扮,但是也知道女孩子的外表无论如何都是非常重
要的。

温淼耸耸肩:“我没有特意去治啊,它莫名其妙地就好了。我猜可能是发育结束了吧?”

“呃?”余周周讶异,“你已经发育成熟了?”

温淼满面通红地飞起一脚,余周周闪身嘿嘿笑起来。

沈屾真的是压力太大了。余周周有些担忧地想,她会被压垮的。

担心别人过多的结果就是自己遭殃。十二月的初始,她就开始发高烧,休息了一夜之后,在耳垂上发现了一粒晶莹的半透明小包包,痒痒的。

妈妈面色一沉:“周周,你发水痘了。”

请假半个月。温淼每天晚上都会打来电话,每过两三天就跑来把课堂上面发的卷子带给余周周,附赠上自己整理好的标准答案。余周周知道温淼一直都懒懒散散,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很难为他。

“谢谢你。”她在电话里说。

“不用谢,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卷子是你同桌帮你整理的,标准答案有一半是我写的,一半是照抄辛美香的。”

余周周鼻子有点儿酸。她伸手抓抓头,一个星期没洗头了,头油的味道让她发晕,何况头皮里面密密麻麻的水痘,尚未结痂,痒得让人抓狂。

“谢谢你们。”她轻声说。

“得了吧,少来这套,赶紧养好病回学校考试!一模马上就开始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上进了?”

“我自然不在乎,可是你在乎啊!”

余周周黯然:“好,我会尽快好起来的。”

“我一直都想说,你真是绝了,初三才开始发水痘,你青春期延迟啊?”

“这不是水痘!”余周周气极,口不择言,说完了自己都有些愣愣的,不是水痘是什么?

电话那边传来了温淼嚣张的大笑。

“对对对,不是水痘,不是水痘——你起了一身青春痘!”

考一模的时候,余周周被隔离在收发室里面,三面都是玻璃墙。她的卷子被老师专门送过来,打铃之后又专门收走,听英语听力的时候躲在考场外面费劲地跟着扬声器做答案,答题卡还涂串了一行。

最最高兴的其实是下课的时候,坐在玻璃匣子里面,隔着透明的窗子对外面站成一排的朋友傻笑喊话。因为脸上发了好多痘痘,她用围巾把自己完全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温淼挑着眉毛摆出各种怪怪的表情逗她,满意地看着她的两只眼睛始终保持着弯成月牙的形状,心里有种喂养动物园熊猫幼崽的满足感。

仍然眼神冷漠、表情丰富的马远奔,带着罕见笑容的辛美香,还有难得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现身的沈屾。

余周周笑着笑着就有眼泪盈满眼眶。

真的很想一辈子都不分开,永远把自己困在十五岁的冬天,顶着中考的压力并肩奋斗,却不知道,它永远都不会来临。

那样多好。

余周周病愈回到班级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一模她只考了班级第二。

第一名是辛美香。

张敏对辛美香的大力表扬里面包含着,对其他后进同学能够以她为榜样创造奇迹的希望,可是因为用词过当,反而让余周周的处境变得很尴尬。当你做了太多次第一名之后,它就不再是一种快乐和荣耀,而成了一种枷锁,一旦你不再是第一名,你就什么都不是,哪怕这只是一次意外,别人也会用一种大势已去的眼神看着你。

温淼在她背后轻轻地戳,余周周回过头,笑得有些假。

“什么事?”

“你没事吧?”

“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我真心为辛美香高兴,这样的成绩是我在帮助她的时候所希望见到的,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辛美香一直安然坐在座位上,余周周一直害怕她过来安慰自己,那会很尴尬。然而当对方的确冷冷淡淡地如她所愿了之后,她却又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

余周周转过头去,伏在桌子上,突然感到很疲惫。水痘痊愈之后身体很虚弱,她动不动就会觉得累,当然,这次心里也很累。

温淼却还在她背后坚持不懈地戳:“我还没问完呢!”

“还有什么?”

“你下次能考第五吗?”

“什么?”

“第五。你不觉得我一直都考第六名是很神奇的吗?这比保持第一名难多了,考第一你只需要拼命地考高分就可以了,但是维持第五名需要技巧,多一分则第四,少一分则第六,这才是真正的实力!”

余周周终于笑了:“实力个屁,你那就是命!”

温淼挑挑眉:“亏我对你这么好,把第五名让给你,还让你排在我前面……”

其实只是为了给她找面子吧,余周周心想,害怕她下一次考试压力太大,所以找了个第五名做借口,这样下次她要是考砸了,可以宣称自己是处心积虑想要考第五名,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余周周温柔地笑了,很认真地说:“温淼,谢谢你,你真好。”

温淼偏开脸,什么都没有说。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马远奔。马远奔逃课过多,张敏明确地告诉余周周帮忙记录马远奔逃课的数量,超过规定,勒令退学。

马远奔跟随徐志强他们跑到网吧去打《星际争霸》和《反恐精英》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学校的乐趣越来越少,从早自习开始排满数
学、语文、英语、物理、化学的课程,无论以前是多么爱玩爱闹的学生,此时都开始埋头啃书本做卷子,马远奔很多哗众取宠的举动已经完全失去了观众。

余周周习惯了他不在学校,很多时候还会非常想念身边的这个捣蛋鬼。

“其实他没有继续读下去的必要了。”

余周周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抬头看张敏:“嗯?”

张敏叹口气:“这孩子倒真不是坏孩子,就是家里这情况啊……爷爷奶奶在小学门口摆摊供着他,爸妈离婚以后,妈妈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现在他爸又检查出了喉癌晚期,你说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早点儿离开学校去做工还能帮家里分担点儿。他在学校什么都不学,天天跟那些学生混在一起跑到网吧去,没完没了的练习册费用和补课费还照交,这笔开销早就应该省下来。”

余周周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最后一堂自习课,马远奔跑回教室。大冬天他只穿一件单薄的旧外套,冻得受不了,一回来就奔向暖气烤手,手里拎着的一袋子零食杂物远处看着很显眼。

“马远奔?”

“干吗?”他还是用怪怪的口音回答,走回到座位坐下,余周周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气。

“外面冷吗?”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于是一直绕着圈闲聊。

“冷,今天真冷!”马远奔小心地把塑料袋塞进书桌里,不住地哈气搓手。

“又去网吧了?这又是给谁捎回来的零食啊?”余周周皱着眉头盯着他的桌洞。

“什么啊!”马远奔忽然提高了嗓门,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一样,“这是我妈妈带给我的!她大老远的回来一趟,早上到的,今天晚上就要走了。”

余周周愕然:“那你是去看你妈妈了吗?”

他点头,有点黯然,“舅舅说妈妈出去办事儿了,我没见到她,”看到余周周有些同情的神情,他连忙又补充道,“但这些都是她大老远带给我的,特意带给我的!”

余周周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严肃目光审视着塑料袋里面的东西:上好
佳、汾皇雪梅、满地可……

大老远,就带了这些东西,也不见见自己的孩子?

马远奔毫无察觉,一整堂课都在万分爱惜地抚摸着妈妈给他带的格子围巾,薄薄的料子,边角还有些脱线抽丝。余周周不忍心看,于是把脸偏到另一边去,眼泪一滴滴流进语文练习册,一路打湿了古诗词穿越千年印成铅字的哀愁。

余周周没有说话,张敏还是照例找到马远奔谈了一场。校方会发给他毕业证,于是他从现在开始就没有必要继续读书了。

马远奔将书桌清理得什么都不剩。以前积压的卷子他都整理好交给了余周周。

“当作演算纸吧。”

余周周苦笑:“好贵的演算纸,这可都是你交了钱的。”

马远奔笑了:“交钱才能跟你当同桌啊!”

突然一股酸酸的感觉一下冲上鼻尖,余周周被呛得泪水盈盈,她低下头问:“要走了吗?”

马远奔明明已经把书包背在了肩上,突然又坐了下来。

“我想再上一堂课。”他笑笑。

语文课,大家齐声背诵《出师表》。余周周忽然想起世界杯的那一年,六班和隔壁五班的足球赛很应景地被称为“英格兰与巴西之战”,只是到底他们是实力派的巴西还是帅哥如云的英格兰,这种事关形象定位的问题让温淼在内的很多队员头痛——用他们的话来说,既有外形又有实力,那可真是悲剧。

当温淼用了一整节英语课排出了出战的阵形之后,得意地扬扬手里面的白纸:“完美,什么叫完美,这才叫完美!从战略到战术到……到画工,都无可挑剔!”

余周周笑了:“还差个标题。”

一直以不学无术著称的马远奔刚刚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接上一句:“那就
叫《出师表》吧。”

于是战术图名为《出师表》。

于是他们和诸葛亮一样输了个干净。

转眼已经又是一年。最后一年。

琅琅背书声中,马远奔眯着眼睛,像只没有脊梁的猫咪蜷缩在座位上,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余周周记得马远奔说过,他喜欢上学。在外面杀《反恐》到一半,总是会觉得心慌,想要回到教室。

好像这里是彼得潘的永无岛,可以不长大。

余周周他们毕业之后将要进入的是另一个学校,而马远奔必须长大。

语文老师经过马远奔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眉数落了他两句。

“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闲得五脊六兽的,就你这副样子,啥也不是,以后能干点儿什么事业?”

马远奔这次没有生气,反倒笑了。

“啥也不是?那正好啊,我也可以当老师了!”

全班大笑,语文老师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这个即将离校的学生让她毫无办法。

这句无伤大雅的叛逆玩笑让余周周有些心酸地笑了。

一直致力于哗众取宠的马远奔,终于有了一次最为华丽的退场。

下课的时候,他拎起书包,朝余周周笑着摆摆手。

“好好考试,考振华!”他大声地把余周周从来没有提起过的目标喊了出来,“我觉得咱们学校只有你有这个本事。”

余周周满脸通红:“你临走还不希望我好过。”

马远奔正色道:“我说真的。”

“我知道。”余周周微笑。

“还有,你一定要记得我。”

“嗯。”

“你会是很了不起的人,你要记得我,这样我就没白活。”

这种诡异的逻辑让余周周很想笑,然而眼泪在眼圈里面转啊转。

马远奔点点头,远远地朝徐志强的座位望过去——他根本就不在,不知道又跑到哪个网吧去了。

温淼轻轻拍拍他说:“保重。”

他朝温淼和余周周分别咧嘴一笑,转过身,松松垮垮地消失在教室门口。

余周周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抬头竟然发现温淼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你跟马远奔的交情也这么好吗?”

温淼摇摇头:“我只是想到了四个月之后的我自己。”

14.中考悄然而至

张敏偷偷地塞给余周周两张皱皱巴巴的卷子。

“别告诉别人,这是被调走去教委出题的老师留下的密卷,很有可能数学题的出题风格跟这张卷子非常相似。你偷偷地去复印一份留下,千万别外传,明白吗?”

密卷,又是密卷。从五月末开始,各种各样的押题班就层出不穷,各个学校被抽调走去出题的老师们所留下的那些卷子教案都成了《葵花宝典》。大家都抱着宁可白做三千、绝不放过一套的心态机械性地做着一套又一套密卷。

张敏似乎看出了余周周的心思:“这份卷子不一样,你听我的没错。”

余周周大力点头,笑得非常狗腿。

“我现在就去复印,立刻马上。谢谢老师!”

然后回到班级,余周周轻轻地敲了敲温淼的桌子:“走,又是一套密卷。

听说这次这个很靠谱。”

张敏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告诉别人,余周周知道张敏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偏
爱,可是她自己也有偏爱的人,比如温淼。

尽管温淼总是懒得做卷子,但每每余周周拉着他去复印各种版本的《葵花宝典》时,他还是很领情地跟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避开了辛美香。

辛美香在一模的惊鸿一瞥之后,就稳居班级第二名。余周周重新夺回了她的第一,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的快乐。背后有个人虎视眈眈,这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她从来没有对沈屾的位子产生这样的觊觎心,可是现在,有人在背后看她的目光,让她心底发寒。

第三次模拟之后,余周周去开水间打水路过辛美香的课桌,只是不经意地一瞥,辛美香格外敏感地用胳膊肘盖住了自己正在做的数学卷子的题头。

这种类似保密的行为,是所有有过私心的好学生都不陌生的。余周周自己也格外懂得,所以她步履匆匆,假装没有注意到辛美香这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小动作,心里却很疼很疼。

竟然会变成这样。

从那之后,余周周通过各种途径得到的密卷也好、辅导资料也好,就再也没有主动交给过辛美香。

受伤害了之后才想起来回过头看,辛美香从来不曾跟她和温淼交流过任何学习经验,没有分享过任何资料秘籍,她总是沉默地聆听,无论他们说的是对是错,都不评价、不纠正。

温淼一脸“我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余周周不由得大叫:“你到底都告诉过我什么啊?云里雾里的,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她蓦然想起五月初报志愿之前的那天晚上,那似乎是他们三个人最后一次在图书馆聚首。师大附中高中部的合同已经递到了三个人手上——在最关键的第二次模拟中,温淼似乎是知道师大附中会以这次成绩为准似的,考了全班第三,成功冲进了全市前一百名,得到了签合同的资格。

余周周敲了很长时间的桌面,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我不签。”

辛美香很沉默、很沉默,什么都没有说。

而一直声称自己拿到合同必签无疑的温淼一反常态,十分干脆地说:“我也不签。”

余周周惊异地睁大眼:“你说什么?”

“我陪你考振华。”

脸上又绽开五个弯弯的月牙儿,眉眼和嘴角都含着惊喜,余周周丝毫没有注意到辛美香的沉默无言。

就是那天晚上,三个人一起走在暮春的晚风中,天上的月牙儿看起来格外像月亮船,又像是余周周笑得甜蜜的嘴巴,嘴角尖尖地向上弯。

“辛美香,你有梦想吗?”

余周周记忆里,这是温淼第一次主动对辛美香讲话。

辛美香还没有开口,温淼就摆摆手:“考上振华不算梦想。”

“考上好大学也不算梦想。”

“赚很多钱也不算梦想。”

“我说的是,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也许一辈子都没机会做,那是你真正喜欢的、会念着一辈子的事情。”

向来在各种谈话中回避问题并很少提及自己真正想法的辛美香这一次一反常态,有些脸红地低着头认真想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我希望以后能去东京,学习画漫画,然后回国,做动画片。做出很多很好看的动画片,写很多很好看的故事……哪怕写给自己看。”

余周周有些动容。她从来不知道,喜欢偷书也喜欢看书的辛美香,心底埋藏着这样一个童话般的梦想。

温淼老半天没说话,最后才轻轻地戳了戳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代表着什么含义。

“东京很远。”

他轻声说,然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辛美香,你的东京,很远。

余周周和温淼急匆匆地从学校复印社燥热的小屋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辛美香和沈屾。她们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奔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张卷子。

狭路相逢,四个人面面相觑。

余周周笑了,忽然觉得这种事情很没有意思。

沈屾倒是毫不做作地直接奔过来:“什么卷子?”

余周周大方地展开给她看,沈屾也把自己手里面的卷子展开,两个人交换,把彼此的卷子审视了一番之后,同时说了两个字:“借我。”

“那现在就回去重新再印一份吧。”温淼站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她们一起奔去复印室,被晾在一旁的辛美香攥着手里卷成筒的卷子,嘴唇抿得发白。

周三的早晨,余周周很早就醒来。

从床上蹦下来,推开窗,晨风带来楼下丁香的凄迷香气。书桌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透明的文件夹,里面放着笔袋、准考证、条形码和学生证,等等。文件夹上盖着一张很大的明信片,余周周不知道是第几次拿起它细细端详。背面的蓝天碧水和硕大的冰山组成了瑰丽却不真实的画面,翻过来,陌生的字迹看上去好像比背面的冰山还不真实。

“周周,我在芬兰的圣诞老人村。来芬兰参加会议,其实更多的时间是在四处游玩。不知道这张卡片能不能赶在圣诞节的时候到你的手中,我想明年的夏天你就要参加中考了吧?希望这份鼓励没有迟到。

“你的信我都看了,却不想回复。我想只有我不回复,你才会自由地写下去吧。我喜欢看你的信,而你好像已经有一年不再写了。我希望原因是你已经不需要再写信了。做个快乐的孩子吧,这比振华要重要得多,而你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祝平安喜乐。陈桉。”

在中考前三天准备离校的下午,负责清理邮箱的值日生发现了这张已经不
知道积压了多久的明信片,边角都有些折损了。

余周周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喜悦。也许因为自己早就已经不再期盼回信了,也许因为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写信给一个缥缈的神仙了。不过,她由衷地为陈桉高兴。

希望他以后能寄来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希望他能像在那年冰雪游乐场里面说的一样,真正地飞向远方。

中考第一天的早晨,余周周伏在桌面上,心中是那样温暖安定,好像如此笃定快乐和幸福终将到来。

“周周?齐叔叔在楼下了。你喝完豆浆,咱们就下楼,最后检查一遍要带的准考证和2B 铅笔,都齐全了吗?”

“没问题,走吧。”

15.也许,我太幸福了

似乎在考试中不留下点儿无伤大雅的遗憾很难。余周周在第二天的考试结束后,一直心中惴惴不安。她似乎死活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没有在物理考试的答题卡上面把考号那一栏涂满了——也许只是写了考号,但是忘记涂卡了?不应该啊,考场老师都会一一检查的,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一定不会……不过万一漏掉了呢?

这件心事在中考结束直至成绩发布前的那段时间里面,时不时就会跳出来折磨一下余周周。

这个假期是专属同学会和游玩的。余周周和温淼将这个城市里面大大小小能够游玩的公园、游乐场都折腾了个遍,终于等到了发布成绩的那一天。

余周周拿起电话听筒按下查分号码的第一个键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颗小心脏已经马上就要蹦出来了。

“我帮你?”妈妈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背。

“不,”余周周摇头,“不用,没事。”

低下头,按下第二个键,郑重地。

560分满分,她考了542分,比振华历年的录取分数线高出十几分。她面色沉静地挂下电话,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妈妈,考砸了。”

然后扑到妈妈怀里,假装抽泣,在妈妈焦急的询问中,低头偷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脸。

当天下午,她穿上自己最喜欢的浅灰色短袖衬衫和背带牛仔短裤,背着书包跑到学校去领成绩单。刚一进教室门,她就被温淼掐住脖子来回地晃。

“你干吗……”

刚刚查过成绩的余周周守着电话机,想要给温淼打电话,又怕万一对方考砸了,接到电话岂不是很难过?于是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温淼的电话。

他发挥得比平常出色得多,524分,只是显然只能进入振华的自费生提档线。

这些重点高中的自费生,每年都需要交至少七千元的学费。余周周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好长时间,突然听到温淼说:“白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我签了师大附中高中部的协议。”

“什么?”

“我说考振华,只是想要陪你啊。你看,现在你考上了,这么好的成绩,多好,我们两个都有好结果。”

余周周不觉笑了。温淼是那种会在振华自费生和师大附中高中部里面选择后者的人。他不喜欢争抢,也不喜欢疲惫执着。但是,中考前那几个月他那样委屈着自己陪她一同冲刺。

“温淼……”余周周忽然想起,辛美香和她曾经都提到过自己的梦想,只有温淼一言不发,“温淼,你的梦想是什么?”

“你有毛病啊,干吗突然提这个?”

“说啦!”

“我的梦想就是别人能让我过上好日子!”

自己的梦想被用来打趣的余周周气得满脸通红:“我让你说正经的!”

温淼在电话那端停顿了很久,好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口气。

“我做不到的,所以还是不要说了。”

余周周闭上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周周,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吧?以后见不了面了,也是最好的朋友吧?”

“对。”

好像是一场电话里面的宿命告别。余周周和温淼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温淼,谢谢你。

却没想到,作为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第一件事竟然是被对方卡着脖子晃来晃去。

“你精神病啊!”余周周好不容易挣脱了。

“我这是替你高兴啊,”温淼笑了,“你知道吗,你终于考了全校第一!”

余周周没有感到一丁点儿喜悦,她轻声问:“沈屾呢?”

温淼愣住了:“对哦,我没问,反正张老师说你是第一,全市第七名,好厉害的。”

余周周二话没说就往二班的方向跑过去,在路过平台的时候,在窗口看见了沈屾瘦削的背影。

“沈屾?”

余周周喊出口之后才想到,自己此刻的存在对沈屾会是多么大的刺激。不过,第几名并不那么重要,分数这种东西,够用就好,不是吗?

沈屾回过头,微笑了一下,大大方方的,让余周周宽心很多。

“恭喜你。”

“……谢谢。”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考了多少分?”

余周周摇摇头,点点头,又摇摇头。

“520,没想到吧?”

沈屾居然还在微笑。平静的外表让余周周心酸。

“其实你真的很容易让人妒忌。不过我不妒忌你。凡是我自己能努力得到的,我都不会妒忌别人,即使别人轻轻松松,而我要付出十倍辛苦。明明是为了我家里面省钱,可是最后的结果,我也许需要交两万多元钱去振华或者师大附中高中部的分校读书。”

“我家里面出不起。也许要我那个该死的姑姑出钱。我每次看到她和她那个在师大附中读书的儿子就想要掐死他们——我是说真的掐死他们。他们瞧不起我父亲,觉得他给我爷爷奶奶丢脸,还瞧不起我们家这么穷。当时她说资助我把我弄进师大附中读书,我根本没同意,我就要按着户口本来十三中,我就不信我在十三中就考不上振华,我要让她和她那白痴儿子看看!”

沈屾最后的两句话语速极快,余周周忽然又想起了公开课上沈屾连珠炮一样的表现。

“到底我还是让我爸爸妈妈在他们面前丢脸了。其实她儿子考得尤其烂,可是我必须考得很好很好才可以扬眉吐气。我没有。

“我在学校考多少次第一都是白费,关键的时刻,你才是第一。

“我真的不妒忌你。你放心。

“我重点高中报了振华,自费那一栏,根本就没填。我决定去上普高。”

余周周惊讶地抬头。重点初中和普通初中的差距远远没有高中之间那么悬殊,沈屾的决定,不知道有多少意气用事的成分在里面,然而这的确是非常危险的决定。

“或者,你用了他们的钱,上了振华分校,又能怎么样?面子和前途,总有更重要的一样。”余周周有些激动地打断她。

“那不是面子问题,”沈屾转过脸看她,”那是尊严问题。前途和尊严不能比。”

余周周哑口无言。她知道,如果她处在沈屾的境地,她可能也会和沈屾作
出一样的选择。

“这三年失败了,我还有三年。我不信。”

在听到一丝哽咽的语气的时候,余周周抬起头,眼前的沈屾已经转过身离开了。

那是余周周最后一次看到沈屾的侧影,额头上的青春痘还没有痊愈,眼镜镜面反光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清瘦严肃,一如初见。

余周周急匆匆地将刚拿到手的录取通知书塞进书包里,就拔腿冲出了家门。

她换衣服的时候磨磨蹭蹭的,终于发现来不及了,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

所以一路夺命狂奔,跑到江边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有个穿着白色T 恤、个子高高的背影,斜背着单肩书包站在阳光下。

昨晚接到电话,听筒那边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让她一时失神。

“您好,请问是余周周家吗?”

她咧嘴笑起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大步奔向他。

站到他面前的时候,先是一言不发,低头从书包里面拽出那张小破纸,“录取通知书”几个烫金大字落在封面上显得有点儿寒碜。

“喂,我考上了。”

陈桉好像晒黑了些,五官比以前更加硬朗得多,他笑得格外灿烂,好像再也不缥缈了。

“嗯,恭喜女侠重出江湖。”

有那么一刻,余周周突然想起沈屾。作为一个和自己一样向着悬崖纵身一跳的落难女侠,沈屾既没有秘籍,也没有运气。她只是证明了,好初中比较容易考上好高中,于老师他们说的话绝对有道理。

余周周不愿意提起沈屾。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用悲天悯人的眼神去为她惋惜。那对沈屾来说,是一种侮辱。

余周周不再笑。她迅速地把录取通知书收回书包里面,仰起脸,仔细端详着陈桉。

“你没有以前帅了。”

陈桉夸张地倚着路灯扶额:“你还真是直白。”

余周周点点头:“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更像个活人。”

“我原来不像活人?”陈桉低头笑着问。

“不是。”终于相见,余周周才发现自己在面对陈桉的时候,不知不觉变得如此明朗自信,不再是仰望怯懦的姿态。

“我是说,”余周周歪头,“神仙下凡了。”

陈桉笑得很奇怪,他摸摸余周周的头,说:“你这样想,很好。”

余周周突发奇想,拽着陈桉的袖子神神秘秘地说:“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我本来下午有事,不过现在想带你一起去。”

“什么事?”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余周周几乎是用贪婪的目光俯瞰着楼下穿着婚纱的妈妈,然后急切地询问陈桉的意见。陈桉温柔地笑了:“嗯,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妈妈。”

“真会说话,”余周周斜眼看他,“比你妈妈都漂亮?”

陈桉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点点头:“应该是吧。”

他们站在影楼二层的窗边,楼下的草坪是布景区,泡沫浮雕营造出所谓的欧陆风情。妈妈和齐叔叔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摆着各种姿势照相,香槟色的裙摆在草地上拖着长长的尾巴。

余周周趴在窗台上,突然觉得那个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穿过草坪的女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妈妈,她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孩,正万分憧憬地迈入一段新的人生。

生活里一切都好,她自己,她妈妈,她的朋友。

仰望下午三点仍旧炽烈的阳光,余周周忽然哭了起来。

“怎么了?”

余周周揪着陈桉的袖子,半晌才慢慢地开口。

“我好像有点儿太幸福了。”

受宠若惊,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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