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s: 丁墨
他放轻脚步,缓缓的走到楼梯旁,探头往下看。这一看却叫从来处变不惊的他,惊出一身冷汗。
叶梓夕的陈尸点,正坐着个人,头歪歪的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短暂的心跳漏拍后,季白已经辨认出那人是谁。因为她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他,还挺诧异:“师父?”
看着季白脸色有点怪异的走近,许诩完全没想到是被自己吓的,以为他是生气自己没回家睡觉,诚恳的说:“我睡了四个小时,够了。”
季白:“坐在这里研究案情?”
许诩微窘:“行为分析一直强调被害人分析,我想尝试。”
季白看她一眼:胆子还真大啊。
季白已经有了结论,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但她来了,自然不同了。离天亮还有很久,季白说:“你看吧。我等你一起下山。”
许诩点头,倒是不继续坐在地上扮尸体了,开始在客厅里四处溜达观察:空调、凌乱的茶几、窗户……正站在微波炉前端详,忽然感觉身旁一股微热的气息。侧眸一看,季白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也看着微波炉。
“有什么发现?”他沉声问。
许诩答:“还在看。”
他就不吭声了。许诩又打开橱柜查看,可那股温热的气息仿佛如影随形,季白也跟了过来。
许诩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她抬头看的时候,他也抬头看,她本来还在看橱柜里的东西,可目光只要稍稍一偏,就看到他英俊的侧脸。然后脑子里猛的就想起昨晚,他在夜色火光里,淡淡含笑偏下头的样子。
许诩默了片刻,转头看着他:“师父,我们能不能分开勘探现场?”
季白倒不是想骚扰她,左右无事,原来打算看看她的表现,或许再指点指点。闻言有些诧异:“为什么?”
许诩:“我需要静下来,不喜欢旁边有人。”
季白倒也无所谓,转身找了把离陈尸点足够远的椅子,坐下等。
等着等着,发现远观其实是一种乐趣。看着小家伙蹙眉低头,左晃晃,右蹲蹲,斯斯文文却又干劲十足的模样,是一种灵气婉转的赏心悦目。
这时许诩正站在正对门厅的一角,浑身抖了一下,下意识抱紧双臂。
子夜是比之前要冷很多,加之天气阴沉,因为希望把对现场的破坏降到最小,所以也不能开空调。季白看着她的模样,起身走过去。
许诩还搓着手臂,脚步声渐近,肩膀一沉。转头一看,季白只穿了件薄毛衣站在身旁,外套搭在了她身上。
“谢谢,不用。”许诩想脱下来。
季白:“别客气了,感冒了明天怎么查案?”不过,看着小小的她被自己的衣服裹住,倒叫他心底莫名有点痒。
许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真的不用,我不习惯穿别人衣服。”把衣服脱下来递给他。
季白扫一眼她淡定的容颜,接过外套,笑笑:“嫌师父脏?”
许诩顿时有点自责,答:“当然不是。”
这衣服上都是他身上那种温热的气息,虽然没有汗味,也没有难闻的味道,但让她无缘无故有点焦躁她将此理解为不适应。事实上,她的确从来没穿过别人的衣服,除了哥哥。
她的表情非常诚恳,脸也有点发红。小小的人,肩膀微微的缩在站在他跟前,一臂之遥。
季白心头就这么一动,慢慢的开口:“你不穿我的衣服,我也不能让你冷着。还有一个办法。”
说这话时,季白是有那么一点点冲动的。孤山、黑夜、空屋,他的女人冷得发抖,抱一抱,多好。虽然这样有点超出他的计划,估计也超出她的承受力。但季白其实心底又隐隐有自负,他有那么一点笃定,许诩可能不会拒绝他;他的条件也算不错,就算她对他还没有生出情意,考虑之后,应该也会愿意尝试相处。
他眸色深深的望着她,想到将她抱入怀里的感觉,心头竟像快速淌过一阵暖流。
她也望着他,黑眸湛湛,淡淡微笑:“对,还有一个办法。”
四目凝视。
许诩已经原地蹦了一下。
“跳跳就没事,不冷了。放心。”她一边解释,一边又跳了两下。因为两人经常一起运动,她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倒是自然而然,动作也轻快伶俐。
季白滞了一瞬,骤然失笑,英俊的脸彻底舒展,笑意挡也挡不住。许诩看着他突如其来的璀璨笑容,无所谓的也跟着笑笑。
又跳了几下,许诩忽然一怔,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季白:“我想通了。”
季白敛了笑,凝视着她:“好。”
许诩刚要开口,季白说:“这样,我们把凶手写下来,看判断是否一致。”
许诩还蛮喜欢这种交锋的感觉,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激烈感在里头,于是点头。
片刻后,两人的笔记本都摊开。
“叶梓强,叶瑾。”
“叶家老大、老二。”
☆、26章
窗棂树影摇曳,灯火通明的别墅,一片寂静。许诩望着季白沉黑的双眼,开口:
“首先,根据法医最新鉴定结果,叶梓夕死于当晚21点至23点间。监控显示,张士雍是24点之后抵达别墅,所以他不是凶手。考虑到短信内容和他来不及扔掉的衣物,他的证词基本可信他是临时被叫到别墅的;其次,叶俏不是凶手。根据监控和证词,她在现场逗留时间不超过1小时。这么短的时间,她一个女人根本不可能完成杀人、破坏监控、补刀、把现场处理干净这些事。而且也无法解释尸体上两种伤口的形成不可能是后来的张士雍补刀,按照公路监控显示,他到的时候,叶俏已经走了。大半夜荒山野岭上他哪里找裁纸刀?
既然案发时间段出现在现场的两个人都不是凶手,我们有必要回到最初的假设,看是哪里出了错。
我们判断叶梓夕的死亡时间,一是根据法医鉴定结果;二是22点17分她发出的求救短信。但是叶俏口供中提到,当晚非常冷,室内空调开着。这很奇怪,现在是春天,就算深夜冷,也应该开暖空调,为什么叶俏的记忆是非常冷?温度降低,是可以推迟尸体的死亡时间判断。这就有可能,叶梓夕的死亡时间,比21点要更早一点。(*注解1)另外,叶俏提到,进门听到了微波炉一声响。但是叶梓夕当晚做的是沙拉和三文鱼,根本不需要用到微波炉。叶俏听到的,也许不是微波炉声,而是短信发送成功的声音。我上网查过了,最近的手机软件,可以设置定时发送短信。如果凶手具有一定IT水平,还可以下载病毒,在发送短信后,将软件删除,这样就没有痕迹。所以很可能是凶手把短信设置成定时发送,再开冷空调,两种手段一起,混淆死亡时间。只是手机意外的被后来赶到现场的叶俏拿走了。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我们需要重点排查22点前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根据口供,只有老大叶梓强和老二叶瑾,他们也符合我们对于两个凶手的描述。至于叶俏,我想她抵达现场的路上,或者看到了老大老二的车,或者她也想到了凶手是谁,所以想替大哥二姐顶罪。她抵达现场的时候,叶梓夕应该已经死亡。”
许诩说完后,就望着季白,一双沉肃的眼睛里,既有隐隐的自信,又有被肯定的期盼。
季白微微一笑:“不错。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一个能够把现场处理得如此干净的人,怎么会不给自己安排不在场证明?不过,你还漏了最关键的一点。”
许诩一怔。
季白说:“证据呢?你说的都是推理,给这两个人定罪的证据在哪里?”
许诩低头想了想,只觉得隐约有头绪,可又不是那么清晰。
虽然已经把许诩当成未来女朋友培养中,但真正进入工作状态时,季白是不会对她另眼相看温柔对待的,他认为她也不需要。
所以此刻看着她困惑的小脸,他没有怜香惜玉,而是直接批评:“你有个最大的毛病:太重视分析,忽略证物研究。在讨论张士雍时,你就没想到‘衣物’这项证物。现在也是。其实破案的关键证据,你刚才已经提到了,却没深入想。现在我不点破,你回家想想,明天一早破案。”
今晚天气阴沉,预报有雨。在别墅中观察勘测时,许诩已经听到屋顶淅沥的雨声。没想到等两人站到大门外,迎面雨帘如瓢泼。而树林、远山在夜雨中更显飘忽阴黑。
许诩微微哆嗦了一下,从包中拿出一把小小的折叠伞,转头问季白:“你带伞了吗?”
季白提着沉甸甸的装着伞的包,淡淡摇头:“没带。”
别墅占地挺大,停车场还要走个几十米。许诩撑开伞递给他,然后站到他身边。
地面湿滑,水流乱淌,雨声纷杂嘈切。季白一手打着伞,与她并肩行走在凌乱的大雨里。而她微垂着头,露出一小截细细的脖子,侧脸的表情平静而淡然。
这算是几天来两人身体最靠近的时候,但季白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被撩得心头发痒。反倒感觉到一种惬意的安宁。惬意得让他不想做任何事去打扰。
只是尽管他几乎把伞都打在她头顶,但是一低头,还是见她小半个肩膀露在伞外,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几滴水渍。
耳边雨声密集如鼓点,水珠沿着发根无声淌落,仿佛也淌进了季白的心里。他把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搂住。
许诩正埋头行路,感觉到肩膀一沉,那熟悉的温热感将自己包围,微微一怔。
完全是直觉反应曾经被她否决的某种可能,再次像根羽毛似的,倏地清晰划过心头。
一转头,却看到季白的头发已经被淋湿,黑发贴在额头上,眸色沉沉的看着她。
四目凝视,季白搂着她的手不动。只是她的眼睛太清亮逼人,明显透着审视和探究,要从他眼中辨出端倪。
沉默片刻,季白淡淡的说:“愣什么?伞这么小,你慢吞吞我们俩都得感冒。快走。”
“哦。”
两人加快步伐。
只是许诩并不像季白想的那样无动于衷,又走了几步,她才后知后觉肩膀上那只有力的手,还有他微微透着热气的胸膛,都让她全身说不出的不自在,心跳也明显加快了。
一到车旁,季白的手自然而然松开:“赶紧上车。”
凌晨三点,季白把许诩送到家,神色如常的离开。
许诩躺在床上,想着他说的“关键证据”,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某个瞬间,忽然清醒过来,首先浮现在眼前的,却是季白英俊沉毅的侧脸,高大挺拔的身躯,竟像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投影,挥之不去。
许诩认为季白没有什么异常他虽然看着严厉,实际上对每个下属都很关心。当时夜深雨大伞小,换做赵寒姚檬估计他也会顺手照料。
让她感到异常的是自己他明显是基于革命友谊的一搂,怎么好像总是余韵未褪呢?想起来还让她心绪不宁。
最后,许诩睡不着了,裹紧被子手托着下巴,坐在床上想:她是个本能健全的女人,最近频频注意到季白的男性肢体,更可能是因为生理期荷尔蒙作祟。
第二天一大早,许诩就到了警局,迎面撞见季白。想到是荷尔蒙猖獗,她的态度也就坦然了:“师父,我想到关键证据了。”
季白也很坦然,坦然的徐徐图之他本来就没打算这么快挑明。于是点头微笑:“好。”
很快,叶瑾就被请到了警局。
季白并没有马上跟她谈,而是将她晾在审讯室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阳光越来越炽亮,小小的审讯室透着种燥热的宁静。叶瑾穿着黑色西装套裙,清瘦的身躯坐得很直,秀气的脸微垂着,一副安静等待的姿态。
如此反常的镇定,让原本对她没有怀疑的刑警,都生出疑惑。
赵寒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装得太平静了,反而让我们更怀疑。”
季白隔着神色玻璃看她一眼,答:“不,她平静是因为已经料到了结果。”
众人都是一怔,再看向叶瑾,心情就有点难以言喻了。
终于,到叶氏调查取证的同事传来了好消息。季白拿着鉴定报告,跟老吴进了审讯室。
叶瑾抬起了头,她的表情淡然而温和。只是在对上季白平静锐利的眼神后,她有片刻的怔然,然后闪过一丝黯淡神色。
审讯室外,有老刑警感叹:“这女人真不简单。”
询问了一些基本问题,季白切入正题:“案发当晚7点到10点,你在哪里?”
同样的问题,这一次,叶瑾选择沉默。
季白继续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很疑惑,一个能把现场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的罪犯,必然知道,现场留下的痕迹越少风险越低,又怎么会如此多余的使用‘裁纸刀’伪装现场。除非她要掩饰的,是更加明显的痕迹。”
叶瑾静静看着他,不吭声。
“叶梓强喜爱瑞士军刀,他的钥匙上如果有一把限量版或者高级定制瑞士军刀,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却没有。”季白不急不缓的说,“这种军刀留下的刀伤痕迹是很特殊的,霖市会从国外购买顶级昂贵军刀的人也有限,很容易追查出来。”
叶瑾神色微凛,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季白又说:“叶梓强性格冲动,又有过暴力斗殴史,更可能是他错手杀了叶梓夕,然后用瑞士军刀制造类似‘刀片犯’的伤口,企图混淆警方视听。但恰好案发当晚,你们因为工作原因通了电话,也许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你,而他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你只能尽力补救。用真的裁纸刀,去掩饰瑞士军刀造成的伤口。大晚上去哪里买裁纸刀?你分管公司行政,进入库房拿到裁纸刀是很容易的事。”
叶瑾静默不语。
“当然,事后你必然修改了库存记录,掩饰这件事。但是为叶氏提供办公用品的供应商的供货记录,我们已经拿到。对比显示,案发当日,库房的确少了五把裁纸刀。而我们已经调出公司监控录像,当晚下班后,只有你进入过办公用品库房。并且……”季白目光清冽的盯着她,“不同厂商、不同产地、不同批次的刀质是不同的,经过同一鉴定,叶梓夕身上的裁纸刀,与你公司库房裁纸刀是同一批产品。”
沉默片刻,叶瑾抬头,平静的看着季白,开口:“事实上,你们今天不来找我,我也会来警察局。”
顿了顿,她轻声说:“我不会让小俏,替我们顶罪。”
☆、27
与其他大家族一样,叶家的成员之间,有着利益、情感、权力的某种平衡。这种平衡不会付诸纸面,但是经年累月,每个人都扮演着应有的角色。
叶澜远是平衡规则的制定者;
叶梓强一直想成为这种平衡的维系者,但又力不从心;
叶俏是看似骄傲,实则忠诚的遵从者;
叶梓骁因张扬的个性,无视这种平衡的存在;
而叶瑾,是真正默默的维护这种平衡的人。
所以,她会在十多年前,劝说叶澜远不要吞掉兄弟的股份;也会在五年前,反对叶梓夕回叶氏就职。只是可惜的是,她的意见,从不被父亲采纳。反而因此,成为叶澜远最不喜欢的一个孩子。因为只有她,当面点破了叶氏掌门人曾经的贪婪寡义,又洞悉了他老朽暮年的懦弱愧疚。
而因为年龄相近,叶梓强又有些大男子英雄主义做派,所以对这个沉默寡言不被重视的二妹,总是多一些爱护。从小到大,在人前,叶梓强都是充当妹妹的保护者。而成年以后,在叶梓强人生屡屡遇到风浪的时候,保护他的人,都是叶瑾。她会在他打架进入看守所时,将他保释出来;也会在他管理不善时,站在背后出谋划策。
这一次,也不例外。
当晚,在电话里听到大哥慌乱惧怕的求助,震惊之余,叶瑾首先想到的,是错误已经造成,她要做的,是把对这个家的伤害和影响,降到最低。
这时季白打断提问:“为什么他会跟叶梓夕起争执?”
叶瑾的目光变得沉静:“梓夕回来以后,父亲只把半死不活的海外投资部交给她。可是她太优秀了,也许比我们每个人都优秀,每年带来巨额利润。所以父亲给她的权力,也越来越多。”
微微一顿,她说:“去年她的部门,有一项投资亏损。”
老吴翻了翻资料:“你指的是1亿美元的亏损案?合伙人携款潜逃?”
叶瑾沉默片刻,说:“不是1亿,是20亿美元,140亿人民币,半个叶氏搭了进去。”
审讯室外的众人,都是心头一凛。季白老吴也没说话,叶瑾继续说:“这件事我们想方设法瞒了下来,否则叶氏股价会一夜崩盘。而大哥一直怀疑这件事是梓夕搞鬼。其实他比起年轻时,已经沉稳了很多。但那晚他说本来就喝了点酒,又听了海外投资部的一些风言风语,一时冲动,就开车跟着梓夕,到了林安山。”
然后呢?然后都如季白所料,两人争执间,叶梓强错手杀了叶梓夕。心慌意乱间,想到伪装成刀片案现场。
而叶瑾正好因为工作的事,给他来了电话。听他语气有异,三两句话就逼问出了端倪。
叶瑾首先想到的是嘱咐大哥打开空调,延缓尸体死亡时间。等到她抵达别墅时,整套计划已经在脑海里成形。
“那条求助短信是你发的?”老吴问。
叶瑾淡淡的说:“梓夕临死时编辑的内容,但没来得及发送。而后我设置定时,发送给梓骁。”
“为什么你选择发送给叶梓骁?”老吴问。
叶瑾抬眸看着他:“因为当天梓骁回过一趟家,情绪非常不好。以他的性格,肯定会跟那帮朋友胡闹一整晚,就算叫他过去,他也会有时间证人,不会惹上麻烦。”
老吴冷冷的说:“你还真是什么都算准了。”
叶瑾沉静不语。
这时季白问:“你们之前知道死者与张士雍的婚外情吗?”
叶瑾:“之前不知道。不过那天晚上我到了别墅,就知道了。之后张士雍的衣物被梓骁翻出来,全家也都知道了。”
老吴说:“叶梓强杀了人,你真为他好,就该劝他自首。可你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与法律对抗,反而与他同谋成为帮凶,这又是何苦?”
叶瑾沉默未答。
面对叶瑾的招供,叶俏泪流满面,终于说了实话。
案发几天前,她拿到私家侦探的确切消息,当晚开车去了林安山。抵达时刚好看到酷似大哥的轿车离开。进入别墅后,叶梓夕已经死亡。
她在别墅里茫然无措的逗留了一段时间,看到丈夫的生活痕迹,又愤怒又绝望。最后拿起尸体手里的手机,想要嫁祸给丈夫。
老吴问:“为什么给叶梓强叶瑾顶罪?”
叶俏恍恍惚惚的答:“大哥是为了给这个家出头,反正我的人生已经毁了,不如由我来承担。”
季白淡淡的说:“人生没有这么轻易被毁掉。”
水落石出,刑警队众人都松了口气。只是这案子叫人心头沉重,大家都沉默的忙碌着结案取证工作。
季白走回办公室,就见许诩坐在位置上,有些出神。
“怎么了?”他低声问。
许诩答:“我在想,梓夕临死前那条短信,本来是想发给谁。”
季白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把手里一堆资料丢给她:“赶紧工作。”
“哦。”许诩微微一僵,她又敏感的注意到两人细微的肢体接触……无视他无视他。
这时赵寒出现在门口:“头儿,叶梓强带回来了。”
叶梓强昨天代表叶氏,去参加省里的一个会议,负责监视他的刑警一直尾随,并未打草惊蛇。今早他的车刚进市区,就被警察拦下了。
因为还要进一步调查取证,警察只对他说例行谈话、协助调查。叶梓强虽然有些不安,但觉得应该没事,所以还算镇定的踏入了警局。
审讯室外是一条狭长通道,没有光线直射,阴凉而沉寂。叶梓强跟着警察走进去,迎面就见前方审讯室门打开,叶瑾走出来,手腕被铐住,身后是两名警察。
叶瑾抬头看见叶梓强,轻轻喊了声:“哥。”目光温和抚慰。
叶梓强只觉得全身热血仿佛都涌上头顶,太阳穴火辣辣的疼。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怔怔然望着妹妹,脸上肌肉铁青而紧绷。
这时季白跟许诩也走到门口,看到叶梓强的表情,季白微微蹙眉。
忽然间,叶梓强猛的转身,一把推开身旁的警察。他身体高壮,突然暴起,旁人措不及防。几名刑警刚要扑上去制服他,谁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拼命胡乱挥舞,逼得大家一时无法上前。
“人是我杀的,跟我妹妹没关系!”他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妈的!坐牢?坐牢!”
“哥!”叶瑾一声惊呼。
这时叶梓强忽然扬起军刀,朝自己胸口插~去。可在离胸膛还有半尺的位置,他的手又颤抖的顿住,人靠着墙,表情极为狰狞痛苦。
季白原本站在门边,瞅准时机,一个箭步过去,扣住了他的手腕。叶梓强被这么一惊,反手就是一刺,他本就凶悍强壮,这一挣扎力气不小。季白的手如铁钳纹丝不动,但通道太窄身后又有人,他的身体难以回转自如,还是被刀锋划到了小臂,瞬间便有鲜血透过衬衣衣袖浸出来。
大伙儿都是一惊,许诩看着季白沉毅如铁的侧脸,还有衬衣上晕开的殷红血迹,生生感觉到心头像是有某根弦,轻颤了一下。
转瞬间,季白已经将叶梓强双手反剪,他高大的身躯如蛮牛般挣扎,却被季白死死按在墙上。刑警们一拥而上,将他制服。
很快,负责调查取证的同事传来消息,从叶梓强的车上提取到叶梓夕的血迹,其他凶器的搜寻也在进行中。而被拘留的叶梓强,在情绪平复后,也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已是午休时间,季白吩咐大家先去吃饭,自己坐在办公室里,扬手将一团止血棉球扔进垃圾篓。虽然血迹狰狞,但是伤口不深,他也就没太在意。
老吴坐在他对面,笑着说:“总算尘埃落定,可以轻松几天了。”
季白微笑:“结了案,让局长给放三天假。你也能陪嫂子去看看儿子。”老吴的儿子在外地念大学。
老吴点头:“太好了,她一直跟我念。”
这时赵寒提着个急救箱走进来:“头儿,我给你处理伤口。”
案件已了,季白心情正好,瞥一眼还在大屋低头忙碌没去吃饭的许诩,淡淡对赵寒道:“你手头那份报告要得急,换个人过来。”
赵寒点头:“哦,那我叫姚檬进来。”
季白微微一滞,一旁的老吴开口:“姚檬也忙着,叫许诩进来吧。”
季白看一眼老吴,老吴也看一眼他。
季白微微一笑,没说话。
老吴和赵寒都走了出去,许诩很快走进来,目光首先落在季白的手上:“师父,手没事吧?”
季白往椅背里舒舒服服一靠,把手臂往她跟前一送:“你看呢?”
许诩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拿酒精棉球,轻轻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还好。不过最好一会儿去打一针破伤风。”
“好。”
许诩专心致志处理伤口,自然而然也注意到,季白的手跟她见过的其他男人的手都不一样(当然除了案件需要,她也没这么仔细打量过男人的手。)
他的手臂毫无疑问比她要粗大很多。但不会显得肌肉喷张,而是很结实修长,看起来很有力量。手背手臂皮肤颜色略深,但手心很白皙。这说明他原本皮肤比现在要白,只是成为刑警风吹日晒,才有了现在浅麦色的肤色。除了新添的伤口,他手背和手臂各有一道旧伤痕,因为常年握枪,虎口和指腹的茧也很厚。这令他的手看起来比俊朗的相貌要粗粝许多。
好手。许诩默默的想。
许诩兀自出神,季白却有些意摇神驰。
午后光影交错,一室燥热的寂静。他颀长的身体惬意舒展,许诩就乖巧安静的站在他手边。他越看越觉着她眉目清秀细致,皮肤薄得像玉,透出朦胧的红。而那细细白白的手指,捏着他的手腕,冰凉又柔软。连带微麻微痛的伤口,都变得刚刚好挺舒服。
季白摸出手机,开始摄像。
许诩察觉,问:“干什么?”
季白看着画面里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淡淡答道:“看新闻。国际新闻。”
☆、28
晨色朦胧,空气清冽,许诩驾车行驶在视野开阔的马路上。
昨天季白说,可以过几天再晨练。她也认为理应舒舒服服缓一缓。谁知生物钟仿佛随着案件终结而复活,今早五点一到自动睁眼,头脑清醒无比。
索性顺其自然。
临近初夏,天色亮得又早了一些。许诩走到体育场门口,就见源源不断的晨练者,稳健有力的从面前跑过。她习惯性用目光在跑道上搜寻一周,没有发现季白的身影。于是自个儿埋头开始漫漫征程。
季白今天按时起床。多年刑侦生涯,他早已适应大案要案期间的日夜颠倒体力透支。破案之后,他也能很自然的回到正常作息模式。
做完今早的器械训练量,他汗水淋漓的坐在器材上休息,随手翻看手机上新建的叫“纤纤”的加密文件夹。听到有点耳熟的脚步声,一抬头,就见伊人面无表情的从前方跑道经过。
季白望着她纤秀笔直的身影,唇角微勾,手机往口袋一塞,也跟了上去。
许诩听到身后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习惯性往内道挪了挪,给人家让路。那人越跑越近,散发着热力的身躯擦肩而过,然后她的头就被拍了一下。
抬头一看,季白高大身躯杵在跟前,棱角分明的脸被汗水浸湿,黑眸中似有笑意闪过。
她也有点惊喜的笑了:“师父。”
季白心头舒畅,淡然点头:“几个圈了?”
“……半个。”
“跑。”
然而高大挺拔的季白,放缓速度陪在许诩身旁慢跑,实在太醒目。刚跑了半个圈,一位经侦科的熟人,似笑非笑的迎面跑过。
季白一脸淡定的跟人打了招呼。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陪她的蜗牛速度耗下去,过了一会儿,两人距离又拉开。只是独跑的时候,季白想:这样下去不成,人还没追到,名声先传出去了。他并不喜欢私事引人注目,许诩也不喜欢。更何况舆论很可能会帮倒忙。
看来要更低调更务实的推进。
跑完步,两人照例坐在小会议室,安安静静晒太阳看报纸吃早餐。
季白忽然问:“射击和力量训练进展如何?”
许诩答:“力量训练每天有在家做,这周末起我打算去枪房练习。”
季白就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隔着报纸淡淡的问:“枪法上有什么技术疑难吗?”
许诩知道他是霖市警局枪法第一,但杀鸡焉用牛刀,所以她没想过要劳烦他,答:“谢谢师父,暂时没有。周末我约了赵寒,请他教我。”
季白瞥她一眼:“小赵枪法也还不错,用心跟他学。”
这天的工作重点,依然是叶氏案的收尾事项。赵寒带着许诩,就案件一些细节,再向叶瑾做一份笔录。
叶瑾很配合。只是比起昨天的沉静,她还是显得憔悴了些,眼眶也有些红肿。
笔录结束,许诩两人刚要起身离开,叶瑾忽然抬头,直视许诩。
“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
许诩一怔,静默片刻,盯着她答:“不会。”
叶瑾极浅的笑笑,点了点头,然后说:“我能不能单独跟季警官再谈谈?”
走出审讯室,赵寒问:“她为什么那么问你?”
许诩轻声答:“因为她觉得我们很像。”
季白来到审讯室,叶瑾并没有马上说话,目光看着他,却似乎放得极远:“我昨晚想到了一个可能。”
季白静默不语。
她的目光中闪过了然:“看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不会让‘他’逃脱法律的惩罚?”虽然她的神色依旧清冷,目光中还是露出了隐隐的期盼。
季白缓缓点头:“不会。”
叶瑾释然的笑了。
季白刚从审讯室出来,大胡来报告:“叶家的人来了。”
季白从窗口往下望,阳光照亮宽敞的警察大院,张士雍、叶梓骁、吴榭还有叶家其他人,正从翠绿的草坪旁走过。个个脸色凝重,有的眼眶湿红。
季白下楼,迎面朝他们走去。
与众人点头打了招呼,季白看向张士雍:“张先生,聊两句?”
张士雍一身肃穆黑西装,脸色沉静,看他一眼,淡淡点头。叶梓骁看着两人神色如常的走远,静默不语。
位于警局大楼背后的停车坪安静无人,季白点了根烟,深吸一口。
“季队长到底想聊什么?”衣冠楚楚的张士雍,笑容淡得几乎没有。
季白抬起沉黑的眸,静静看着他。这目光令张士雍心头微凛。
然后季白开口:“经济侦查科调查了叶梓夕生前所有户头,的确发现了一些违法记录,有一家财务公司替她操作账户。但这家财务公司证明是空壳公司,警方也没有发现那笔巨额的投资亏空。”
张士雍淡笑不语。
季白继续说:“而叶家四个子女,同一个晚上全部出现在案发现场,三人即将入狱。”他看着张士雍:“张先生,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张士雍笑意加深:“你的意思是,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两人目光交错,季白目光中浮现冷意:“是的,即使那个人做得天衣无缝,还是留下蛛丝马迹。
根据叶梓强的口供,当晚去找叶梓夕前,他是跟张先生你在吃饭。叶瑾说,叶梓强近年来性格沉稳很多,很少这么冲动。这让我怀疑,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喝了点酒,一时冲动失手杀了叶梓夕?要知道叶梓强本身就有暴力前科,一点神经兴奋类的药物,就可能引起他的暴力冲动。当然,这只是一个可能,他当晚是否服用药物,现在已经无据可查;
而根据叶瑾口供,当晚她会在案发时间段打电话给大哥,是因为‘房地产事业部’的一个项目问题。如果我没记错,房地产正好是张先生你分管的。叶梓强本来不一定想拖叶瑾下水,但这个通话来得太巧,以叶瑾的性格,势必察觉并且插手;
这么看来,叶俏当晚恰好去了别墅,也不足为奇了;而从叶梓夕那里卷走20亿美元的通缉犯,是欧洲籍华人。而你恰好也是在欧洲留学。我去查过资料,你们在同一所大学呆过;
另外,你的家族张氏企业,最近的经济状况似乎不太好,频频爆出股东撤资的传言……”
张士雍原本神色淡然,听到后来,笑容有片刻的凝滞。但很快又含笑看着季白:“不愧是季神探,听着似乎很有道理。不过很抱歉,你暗指的事,我可没做过。所以我想,你也找不到什么证据让你白费心思了,季神探。”
他肆无忌惮的嘲讽,却只令季白淡淡看他一眼,俊逸的脸上闪现平和而沉毅神色。
张士雍微微一怔,就听他声沉如水的说:“我的确没有证据。但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对我们刑警来说,从来就不是空谈,我信。张先生,你信不信?”
看着季白的身影走远,张士雍回想着他这一番话,终于也有些心浮气躁,在心中狠狠低声咒骂几句。走到警局大厅时,已恢复儒雅沉肃神色。
在面谈室见到妻子叶俏,他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小俏,你不会在里面呆很长时间,我会等你出来。”
比起前日的凄然痛苦,此刻的叶俏显得平静,只是艳丽的容颜愈发憔悴。她把手从张士雍掌中抽出来,摇了摇头。
张士雍看着她,不说话。
“士雍。”叶俏抬眸看着他,那眼中一片死寂,“我要跟你离婚。”
张士雍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讥讽的看着她:“叶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要跟我离婚?”
叶俏慢慢点头。
张士雍失笑:“现在叶氏留给你和梓骁的,是什么样的烂摊子你知道吗?离开我,你将来出狱后的日子,只怕不太妙。不要胡思乱想。我可以承诺,张太太这个名头,永远都是你的。”
可是叶俏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安静的望着他。他从没在妻子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沉静、决绝,还带着某种轻蔑,再无他熟悉的仰慕、惧怕和爱恨交织。
没等他再开口,叶俏已经站起来,对旁边的警察说:“警官,谈话可以结束了。”
望着叶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张士雍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西装,站了起来。步出面谈室,继续作为叶家一份子,与亲戚们密切交谈、互相慰藉。
数月后,那位卷走叶氏巨资的经济犯,终于在海外落网。而根据季白的意见,经济侦查科重点调查张士雍与本案关系。终于获得有力证据,令这位霖市商界的新大佬铛锒入狱。这是后话。
这几天,整个叶氏最难过也最沉默的人,是叶梓骁。
临近中午,叶家许多来看望的人,都已经走了。原本簇拥的走道里清静下来,只有三三两两的警察来回经过。
叶梓骁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低头沉默着。
叶瑾对他说,梓骁,以后叶家就靠你了。还说,不要信张士雍,信吴榭。
他只能含泪点头。
叶梓夕死的时候,他怨过大哥、怨过三姐,也不太搭理家里其他人。然而现在,他才尝到真正支离破碎的滋味。可偏偏那股极度愤懑悲痛之气,堵在心口,无处可发。再想到刚才痛哭流涕的大哥、默默掉泪的三姐,还有闭门谢客连他也不见的父亲,他只觉得心如刀割。
许诩走出办公室,打算去顶楼食堂吃午饭,一抬头就见这一幕西装革履的叶梓骁单手捧着脸,垂头坐在走廊角落,只露出胡渣青黑的下巴。
许诩并不擅长安慰,在他跟前停步,斟酌片刻,他却似乎并未察觉。这时,许诩想起叶梓夕死的时候,季白安慰自己的模样。于是也学季白,单膝蹲下来,近距离看着叶梓骁的脸,然后说出最想对他说的话:
“叶梓骁,你要加油。”
叶梓骁抬起深埋在手掌中的脸,眼眶通红的看着她。
四目凝视片刻,叶梓骁点了点头。
许诩刚想起身离开,叶梓骁却说:“许诩,让我抱一下。”他的嗓音嘶哑而干涩。
许诩默了一瞬:“好。”
话音刚落,腰间一紧,已经被叶梓骁伸臂抱进怀中。他的头深埋在她肩窝,双臂箍得越来越紧。
男人宽阔的怀抱、略显急速的心跳和身上的气息,令许诩微微一怔。
这时叶梓骁已经松开了她:“谢谢。”
而走廊另一头,刑警队众人三三两两走出办公室打算去吃饭,看到相拥的两人,都没说话。而季白微眯着眼,先看向叶梓骁似乎压抑着复杂情愫的沉寂双眼,再看向许诩平静温和的小脸季白神色疏淡的转身,跟众人上楼。